萧奕低沉的声音响起,“国公爷。”
云衡之神色一凛,“进。”
萧奕闪身而入,他视线快速扫过暖阁,在云棠身上停留一瞬后,这才抱拳沉声道:“属下已按吩咐将周氏严加看管。另有一事回禀。”
“讲。”
“属下曾暗中检查过冬白身上残留之物。”萧奕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除了那包毒药之外,属下在她贴身小衣的夹层里,还发现了一枚铜钱,且边缘有特殊刻痕。”
云衡之:“铜钱?”
“是。铜钱形制古旧,刻痕像是某种联络标记。”萧奕顿了顿,“属下怀疑,冬白或者说周氏,与外间……还有联系。”
“还有同伙?”夏月淑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云衡之面沉如水,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重重一叩。
随后,萧奕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素白布帕小心托着,呈到云衡之面前。
那是一枚被磨得发亮的旧铜钱,边缘处刻着两道极细的凹痕,交叉成一个不起眼的十字。
痕迹深浅不一。
云衡之拈起铜钱,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着,浓眉紧锁,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刻痕。
半晌,他沉声道:“这刻痕……本公从未见过。”
“即刻去查,翻遍卷宗,细查京中及周边各州府,所有地下钱庄暗桩秘密标记,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
“是!”萧奕肃然领命。
云衡之将铜钱递向榻上的小奶团子,“小姑姑,您瞧瞧?可曾见过此类标记?”
云棠放下九连环,小手接过那枚小小的铜钱。
她捏在指尖,凑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用指甲抠了抠那刻痕。
小脸上一派认真。
片刻,她摇了摇头,将那枚铜钱重新放回云衡之掌心,声音清脆,“不认识呀。”
就在这时,青果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姑姑,补药煎好了,府医叮嘱要趁热服下。”青果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云棠的小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汁,身子下意识地往斗篷里缩了缩,闷声道:“苦。”
夏月淑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哄道:“小姑姑,良药苦口,喝了身子才能好得快。月淑侄媳给您备了最甜的蜜饯果子,喝完马上就能吃。”
云棠从斗篷里探出小半张脸,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夏月淑,“要……要两颗。”
“好好好,两颗,给您两颗最大的!”夏月淑立刻应承,转头对青果道,“快,把蜜饯盒子拿来。”
青果忙不迭捧来一个精致的描金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各色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
夏月淑亲自挑了两颗最大最饱满的梅子蜜饯,托在干净帕子上,放在药碗旁边。
云棠这才慢吞吞地从斗篷里伸出手,捧起药碗,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闭着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放下碗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舌头。
“蜜饯!蜜饯!”她急急地唤道。
夏月淑赶紧将蜜饯送到她嘴边。
云棠啊呜一口含住一颗,鼓着腮帮子用力吮吸,这才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云衡之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神复杂。
他沉声对萧奕道:“去吧。西院那边,也给本公盯紧了,周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上来。”
“属下明白!”萧奕抱拳,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暖阁。
下一刻,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放开我,我要见小姑祖!”
夏月淑下意识看向云衡之。
云衡之眉头紧锁,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呵斥。
榻上的云棠却先一步抬起了小脸。
“让他进来。”云棠的声音软糯,却没有敢说个不字。
云衡之微怔,随即沉声下令,“放他进来。”
接着,门被猛地撞开,云瑞用力挣脱婆子的手,踉跄着扑了进来。
云瑞发髻散乱,小脸哭得通红肿胀,眼睛肿得像核桃,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他直直朝着云棠所在的暖榻扑去。
“小姑祖,小姑祖,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娘亲吧。”他扑到榻边,小手死死抓住云棠的斗篷下摆,仰着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瑞儿给您磕头了,瑞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求求您了,娘亲不是坏人,她不是。”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重重地往地上磕头,额头上瞬间就见了红印。
云衡之脸色铁青,厉喝出声:“云瑞,休得对小姑姑无礼。”
婆子们慌忙上前要拉开他。
“等等。”云棠再次开口。
她伸出小手,轻轻按在了云瑞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云瑞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眼底满是期待。
“瑞哥儿,”她开口,“你娘亲犯了错,很重的错。大侄子罚她,是规矩。”
云瑞浑身一僵,泪水更加汹涌,张嘴又要哭喊。
“嘘……”云棠竖起一根小小的食指,抵在自己唇边。
那动作分明很天真,却奇异地让云瑞的哭嚎噎在了喉咙里。
“哭,没用。”云棠的声音清晰,“你娘亲做的事,差点害死我,这是事实。”
话落,云瑞小脸惨白,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现在,”云棠收回小手,“你该做的,是回自己院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嬷嬷的话。你娘亲的事,大侄子自有决断。”
她顿了顿,垂眸看着云瑞惊恐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再闹,就是不懂事,不体谅大侄子,也不敬我这个长辈。那样只会让你娘亲的处境,更难。”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
一时间,暖阁内只有云瑞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云瑞呆呆地望着云棠,小脸上是满是迷茫。
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无法完全理解。
云棠不再看他,小脑袋微微转向云衡之,“大侄子,让人送瑞哥儿回去。好生照看着,别让他病了。”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点头应道:“是,小姑姑。”
他挥了挥手,“送瑞少爷回院,好生看顾,不许再有差池。”
婆子们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瘫软的云瑞带了出去。
见此,夏月淑暗暗松了口气,忙拿起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
云衡之紧绷的面色稍缓,目光落在云棠身上。
小家伙刚喝完药,嘴里含着蜜饯,小脸还微微皱着。
“小姑姑受惊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云棠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抬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不怕呀,大侄子厉害。”
她伸出小手,拍了拍心口,一副我很放心的小模样。
云衡之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夏月淑看在眼里,脸上重新浮起一抹温婉的笑意。
“小姑姑,”夏月淑柔声夸赞,顺势将描金漆盒又往前推了推,“蜜饯还多着呢,您再挑颗喜欢的?”
云棠的目光立刻被那盒晶莹剔透的果子吸引。
她伸出小指头,在一堆蜜饯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颗裹着厚厚糖霜的金桔脯,满意地塞进嘴里,小脚丫愉快地晃了晃。
青果机灵地收走了药碗,又奉上一碗温热的蜜水。
云棠捧着小小的甜白瓷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云衡之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
他看着榻上那团小小的身影,心头的烦闷不知不觉也淡了几分。
夏月淑见气氛和缓,便寻了个轻松的话头。
云棠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亮晶晶的,连蜜饯都忘了吃,只好奇地问:“月淑侄媳,你说的花花,比蜜饯还好看吗?”
夏月淑忍俊不禁,“是呀,清清亮亮的,像玉雕的一样。等小姑姑身子大好了,侄媳陪您去看,好不好?”
“好!”云棠响亮地应了一声。
云棠响亮应下后,又兴致勃勃地听夏月淑说了几句小花的趣处,小脑袋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云衡之看在眼里,放下茶盏,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姑姑今日劳神,该早些歇息。”
夏月淑也柔声附和:“是啊小姑姑,您这两日接连受惊,当下是得多歇息养神。”
云棠小脑袋用力点了点,带着浓重鼻音:“嗯,知道啦。”
“青果、青鸢,好生伺候小姑姑安寝。”云衡之起身,沉声吩咐。
“是,国公爷。”侍立一旁的青果、青鸢连忙应声。
云衡之与夏月淑又看了榻上那团小小的身影一眼,这才转身,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暖榻上,云棠揉了揉眼睛,似乎想打起精神,对着走近的青鸢含糊道:“青鸢……那个九连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小脑袋一歪,倚着软枕,呼吸瞬间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直接睡着了。
连怀里的九连环滑落了一角都毫无所觉。
青鸢脚步一顿,看着自家小主子这秒睡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轻手轻脚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九连环从云棠怀里抽出来,放到一旁。
又仔细地替她掖好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到小家伙下颚处,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