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下班铃声早已响过,文艺科临时办公室里,苏长顺正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
看着许大茂抓耳挠腮地背诵《工作守则》。
林芳和周梅则在小声讨论着什么,老王同志捧着搪瓷缸子,眼神放空,仿佛在神游天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装,腰板挺得笔直的年轻战士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外,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李晓梅,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李晓梅同志,李处长请你立刻去保卫处一趟,并请苏长顺同志一同前往。\"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一凝。
许大茂的背诵声戛然而止,林芳和周梅的讨论也停了下来,连老王同志都放下了搪瓷缸子,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门口。
李晓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丈夫。
苏长顺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保卫处?老丈人找我?
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是文艺科成立,老丈人要私下庆祝一下?顺便看看怀孕的闺女?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老丈人李正华是保卫处处长,为人最是严肃刻板,公私分明。
就算要庆祝,也绝不会在上班时间,用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让通讯员到办公室来叫人,还特意强调一同前往。
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掠过心头。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嘴角还勾起那抹惯常的懒散笑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知道了,同志。我们这就过去。\"他转头对李晓梅使了个眼色,\"媳妇儿,走吧,爸找咱们。\"
他又对办公室里的众人随意地挥挥手:\"你们继续,该背的背,该讨论的讨论,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拉着有些忐忑的李晓梅,跟着那位面无表情的通讯员走出了办公室。
通讯员在前头带路,步伐沉稳有力,目不斜视。
苏长顺和李晓梅跟在后面,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越往前走,人越少,环境也越显肃静,很快,一栋与轧钢厂其他厂房风格迥异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
保卫处大楼。
这是他头一回来到戒备森严的保卫处。
最引人注目的,是楼门口两侧,如同雕塑般伫立着的两名持枪战士。
苏长顺走近,立刻感受到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询问,只有审视和戒备。
通讯员走到门口,对着其中一名战士低声说了句什么,出示了一下证件。
苏长顺深吸一口气,拉着李晓梅,跟在通讯员身后,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楼走廊里光线有些昏暗,也很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木门。
门上挂着小小的,印着编号和部门名称,档案室,审讯室,值班室,处长办公室…
老丈人…到底找我什么事?
他心里的那点不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扩大。
————————
推开处长办公室的木门,李正华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厂区的灯火,眉头紧锁,背影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那张平时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此刻更是罩着一层寒霜。
\"爸。\"苏长顺拉着媳妇的手,叫了一声,声音平静。
李晓梅也跟着低声问候,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李正华没应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
通讯员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正华走到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电般射向苏长顺,声音低沉而严肃。
\"来了?坐吧。\"
苏长顺拉着媳妇在靠墙的旧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脸上那点惯有的懒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平静地看着岳父。
李正华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桌面上。
\"今儿下午,老姜给我来了个电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击要害。
\"有人…往东城区公安局…投了封举报信,举报你。\"
举报信?
李晓梅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的手。
苏长顺却只是眉头微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平静地问:\"爸,信里…写了什么?\"
李正华看着女婿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那点担忧稍减,但怒气更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写什么?写你苏长顺,欺压老人,给无辜老人罗织罪名,拿烈士开玩笑,乱搞男女关系,跟院里邻居不清不楚,有资产阶级享受思想,甚至…还有疑似敌特行为。\"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这封颠倒黑白,恶毒至极的举报信气得不轻。
苏长顺听完,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差点没笑出声来。
好家伙。
这老太太,真是个人才,他已经猜测也只有后院这个老虔婆干得出来。
这泼脏水的水平,简直是集大成者。
欺压老人,编织罪名,拿烈士开玩笑?乱搞男女关系?不清不楚?资产阶级享受?敌特行为?
这帽子扣的,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离谱。
简直是把所有她能想到的罪名都打包批发,一股脑砸到他身上了。
这哪是举报?这是要把他苏长顺直接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啊。
他强忍着笑意,眼神里却充满了嘲讽和荒谬感。
还是举报到姜副局长那里?这操作…简直绝了,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姜副局长是谁?那是他苏长顺的后台。
是拍着他肩膀说:有事报我名儿的豪爽长辈。
这封信落到姜副局长手里,跟直接扔进废纸篓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姜副局长看完,还会拍着桌子大笑三声:\"这小子,得罪的人不少啊,够狠。\"
李正华看着女婿脸上那抹古怪的笑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
\"你还笑得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苏长顺连忙收敛笑容,正色道:\"爸,我笑是因为…这举报信,编得太离谱了,简直是无稽之谈,全是污蔑,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晓梅都清楚,厂里领导也都看在眼里,经得起任何调查。\"
李晓梅也立刻帮腔,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爸,长顺他平时在院里,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陪我,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乱搞男女关系?更不可能是什么敌特,这完全是污蔑,是有人故意要害他。\"
李正华看着女儿女婿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污蔑,但问题不在这里。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
\"我知道是污蔑,老姜也知道,他看了信,当场就拍了桌子,说这是放屁,胡扯,纯粹是打击报复。\"
\"但是!\"李正华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盯着苏长顺,\"长顺,你想过没有?这次是撞到老姜手里了,咱们自己人,好处理,直接被老姜按下,按规定说明存档了,那下次呢?如果这封举报信,不是送到公安局,而是送到区政府?或者送到市委?甚至…送到更上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凝重和担忧。
\"一封内容如此丰富,劲爆的举报信,就算最后查清是污蔑,但调查程序要不要走?时间要不要耽误?风言风语会不会传开?你的名声会不会受影响?你刚刚提了副科,主持文艺科工作,正是关键时候,经得起这么折腾吗?以后还想不想进步了?\"
李正华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苏长顺心头那点荒谬的笑意。
他眼神一凝,后背微微发凉。
是啊,姜还是老的辣。
岳父点出的,才是真正的要害。
聋老太太这招,看似愚蠢,实则阴毒,她要的不是钉死他苏长顺,要的就是他苏长顺被公安调查,传出流言蜚语。
群众可不管你是不是冤枉,只会认为被公安找上门的人,能是啥好人?
老虔婆是在用最低的成本,给他泼脏水,毁掉他的前途,目的是要跟她一样在街坊的指指点点中过活。
也让他苏长顺尝尝被戳脊梁骨的滋味。
这次侥幸没炸,但谁能保证下次不会炸?不会在更关键的时刻炸?
这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感觉,太难受了。
苏长顺沉默下来,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弄死她?
不行!
风险太大,后患无穷,为了这么个老棺材瓤子,搭上自己?不值。
而且,这违背了他的底线。政治斗争,可以狠,但不能脏手。
那怎么办?
斩断她的爪牙,让她彻底变成孤岛。
他瞬间想到了关键——陈桂花。
老太太现在就是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没有牙,全靠陈桂花这个爪牙在外面活动。
这封信肯定也是陈氏帮着递到公安局,傻柱前天夜里说的他可还记着呢。
只要断了陈桂花这条线,让她无法再为老太太跑腿办事,传递消息,甚至老太太无人照顾…
日子一长,病从口入,那老虔婆,就只能在那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小屋里,慢慢烂掉。
如何断掉陈桂花这条线?
不能硬来,阻止邻居照顾老人?肯定是要受到道德谴责。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盯着陈氏,这能符合条件,盯着陈氏的就只有后院刘家最为合适。
苏长顺抬起头,看向岳父,眼神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淡然。
\"爸,您说得对。这麻烦,必须彻底解决。不能留后患。\"
\"姜叔…他老人家还说什么了?\"他问得轻描淡写。
李正华看着女婿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姜副局长特有的霸气。
\"老姜还能说什么?他让我转告你:你小子,屁股擦干净点,别整天惹一身骚,这种破事,别再来烦老子,老子也没空给你擦屁股。他还说:让你看着办,该摁死的摁死,该拔根的拔根,别留尾巴。\"
苏长顺听完,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姜叔霸气。
摁死,拔根,别留尾巴。
这指示,够明确,够狠辣,也…够给他操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