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乘坐的潜航器的探照灯在漆黑的海水中划开两道浑浊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只是这舞台是死寂冰冷的海底深渊。
“左满舵，停！稳住，稳住！下降速度再减缓，注意正下方那块凸起的岩石，对，绕过去。”
李舟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传入潜航器驾驶员的耳机，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的疲惫感。他依旧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感知力如同无数看不见的细丝，小心翼翼地在下方迷宫般的海底地形中穿梭、探寻。
“收到，绕行中。”潜航器驾驶员简洁地回应，操控着这台海豚般灵活的小型潜航器，精准地避开一块形状如同怪兽利爪的黑色礁石。
李涛坐在后舱，双手扶着舷窗边缘，努力想看清外面被灯光勉强照亮的区域。视野里除了不断下沉的白色海洋雪和偶尔被惊扰、仓皇逃窜的小型深海生物，剩下的只有令人心悸的墨色黑暗。
“李舟，这鬼地方能见度太差了，全靠你了！确定是这儿吗？”
“错不了，涛哥。快到了。”
李舟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安琪……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没有可能……他不敢往下想。
“就是下面这片区域……水文条件很复杂，感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泥浆，很多信号都被扭曲了。不过……我还是能‘看’清大概轮廓。”
指挥舱内，叶钧、楚航、秦锋和临时顶替安琪的情报分析员杨涛，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屏幕上传回的潜航器第一视角画面。
“啧啧，这地方……”秦锋忍不住咂了咂嘴，“掉个卫星下来估计都找不到。”
杨涛指着屏幕角落不断跳动的数据，语速平稳：“深度485米……492米……接近李舟标定的目标区域了。环境水压持续增大，地磁干扰水平异常升高。”
就在这时，潜航器探照灯的光柱猛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景象。扭曲变形的金属结构、断裂的管道、烧蚀焦黑的碎片……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在起伏不平的海床上。一截相对完整的艇身残骸斜插在淤泥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沉淀物。
“到了。”李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就是……主体残骸散落区。”
画面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让指挥舱内瞬间鸦雀无声。那艘曾经代表着尖端科技的特种侦察潜艇，此刻只剩下这些冰冷的、四分五裂的残骸，无声地控诉着那场毁灭性的灾难。
“开始搜索。”叶钧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硬得像冰，“李涛，注意安全，保持通讯畅通，每五分钟报告一次情况。”
“獠牙收到！明白！”李涛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行动前的决断，“一号、二号搜索机器人，离舱准备！”
潜航器悬停在残骸区上方约十米处，如同守夜的哨兵。两架外形酷似小型蝠鲼的搜索机器人，闪烁着柔和的蓝色作业灯，从潜航器的作业舱门无声滑出，依靠自身的小型推进器，开始在残骸间灵活穿梭搜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所有人的神经上敲击。搜索机器人的探照灯光束在屏幕上交叉晃动，除了反复确认这是一场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灾难外，并无更多有价值的发现。安琪的影子，或者说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都像是融化在了这片黑暗冰冷的海水里。
“声呐部门报告，背景噪音稳定，无异常接触。”楚航的声音例行响起，但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
李舟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长时间高强度的感知力输出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他的意识仿佛沉入了这片死寂的海底，过滤着每一寸淤泥、每一块碎片反馈回来的信息。
“等等……再等一下……不是大块结构……安琪……她那么聪明，如果预感到危险，她会怎么做……她一定会留下点什么……”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像是在跟另一个自己对话。
他的感知力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那块最大、变形最严重、几乎被淤泥半掩埋的舱段碎片。
突然，就在那碎片的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反应和非自然结构异常，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它太微弱了，几乎被混乱的背景信号彻底淹没。
“涛哥！”李舟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某种预感，“左前方，大约三十米！看到那块最大的扭曲壳体没有？对！靠近底部，有个像是管道接口的地方，接口旁边！有个不该在那里的东西！像是被硬塞进去的！”
“收到！一号、二号，向目标区域移动！”李涛立刻调整了搜索方向，声音也透着紧张。
两架搜索机器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块巨大的残骸，灵活的机械臂拨开覆盖在表面的淤泥和细小的碎片。其中一架搜索机器人接到指令后，探照灯光束聚焦过去，反复调整角度。
终于，在一个极为隐蔽、几乎与金属背景融为一体的结构缝隙里，嵌着一个巴掌大小、表面有特殊防水涂层和磨损痕迹的黑色方块——没错，那是一个军用级加密存储器！它被巧妙地固定在那里，如果不是李舟的精准指引，单靠目视和常规探测，绝对会错过。
“找到了！是存储器！”李涛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
操作员屏住呼吸，熟练地操控着一号搜索机器人的精密机械爪，极其小心地将存储器从缝隙中取出，稳稳地放入回收样本的置物箱中。
二号机器人则快速对周围环境进行了多角度拍照和高清录像取证。
“艇长，目标已回收！确认是加密存储器一枚。残骸区初步勘察完毕，未发现任何生还者迹象……”李涛的声音刚传回来。
“紧急情况！”楚航的声音猛地炸响在指挥舱，语气急促得像是连珠炮，“侦测到多个高频主动声呐信号！来自正上方水层！是伽梵圣国的驱逐舰声呐！他们在用吊放声呐和声呐浮标进行搜索！距离我们……不到五海里！正在快速向我们这片区域覆盖过来！”
“潜航器立刻上浮回收！黑鲨号，紧急下潜规避！最大深度！”叶钧的命令几乎是和楚航的报告同时吼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深潜作业潜航器如同被猎鹰盯上的兔子，收回还在作业的搜索机器人后，推进器功率陡然提到最大，猛地向上方母艇冲去。
几乎就在同时，“黑鲨号”庞大的艇身如同幽灵般开始急速下沉，调整姿态，无声无息地滑向更深邃、更黑暗的海沟之中。
几分钟后，潜航器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惊无险地被回收进艇内湿式作业舱。厚重的舱门迅速闭合，舱内的海水被高压气泵迅速排出。
李涛几乎是跑着冲进指挥舱，将那个还带着深海寒气的密封袋重重地放在叶钧面前的操作台上。“艇长，东西拿回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黑色存储器上。它可能藏着安琪失踪的全部真相，甚至可能包含着关乎战局的关键情报。
“技术部门！立刻接入！启动最高优先级解密程序！”叶钧拿起存储器，直接递给旁边待命的技术军官。
连接线迅速插好，复杂的解密程序在专用设备上开始运行。屏幕上，代表解密进度的光条在缓慢而坚定地跳动，指挥舱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设备运行的低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解密成功的提示框，紧接着弹出一个命名简单的文件夹。技术军官快速点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双击。
画面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和雪花噪点，几秒后稳定下来。光线昏暗，背景可以辨认出是特种侦察潜艇内部狭窄的控制舱。
安琪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污渍，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透着一股近乎燃烧的决绝。
看到这张熟悉而又久违的脸庞，李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还活着……至少在录制这段视频的时候。
“我是安琪，”
她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但依旧清晰可辨。
“如果你们能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无法当面进行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