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深知后宫的水深得很,立马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或许殿下时日尚浅,尚探不出来。”
心下琢磨,长公主殿下让他“照顾好贵妃,不得有误”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
这不是显然的嘛,保住龙胎是他的职责所在啊。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那种“照顾”?
林公公本来都被贵妃扳倒了,长公主不过在御前说了几句话,陛下就念着林公公的好,不仅安排他到皇上住的清华宫偏殿养伤,还让侄子林允执掌御前。
如此救命之恩,林福从今往后定是长公主的人。
林福握着自己贪墨太医院的把柄,曾经还救过儿子的命……
投靠还言之过早,但面子上不能亏了。
赵太医抬头看向长公主,擦了下额头的冷汗,一语双关地问道:“殿下是希望保胎,还是希望…及早……”
空气瞬间凝滞。
吉祥屏住了呼吸,连整理薄毯的动作都僵住了。梁亭峰在轿外,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感受到那股陡然升起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她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惶恐的面色。
这老狐狸……倒是上道得快。
“赵太医,”她的声音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问你的是‘迹象’,你倒关心起‘结果’来了?”
赵太医心头一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长公主这话,看似责备他多嘴,实则是在逼他明确表态!
他方才那试探性的提问,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此刻必须选边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医者特有的、仿佛在探讨病理般的冷静腔调:
“殿下恕罪。微臣职责所在,需知根由,方能对症下药,确保……‘万无一失’。如今坐胎时日尚早,如若想留,则宜静养安胎,早做准备。如若不想留,需当机立断,尽早调理,保母体少受损失。”
他巧妙地避开了“贵妃”二字,只以“母体”代之,将话题牢牢圈定在“医理”范畴,却又字字双关,指向那深宫中的苏时雨。
“少受损失”。
杨千月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赵太医,“赵太医的意思是……若不尽早处置,会对母体严重有损?”
赵太医深深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沉重:
“回殿下,医者仁心,自当竭尽全力。然人力有时尽,胎龄若大,易伤及根本,恐非药石所能挽回。强行施为,或致……母子俱损。此非微臣所愿,更非……殿下所愿。殿下千金之躯,宜慎思之。”
他给出了一个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答案:宜早做打算。否则到时候月份大了做手脚,容易一胎两命。长公主身份地位特殊,宜考虑妥当。
这赵太医,果然是个明白人,也够胆识。
她眼中那点冰冷的审视终于化开一丝,带着一丝满意的赞许。
“赵太医果然……医者仁心,思虑周全。如若本宫想留呢?”她轻轻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虚弱”,说话时还抚摸了下小腹,显得更加逼真。
赵太医思虑了几瞬后,郑重地答道:“殿下寒气入体,根基不固,宜静养安胎,徐徐图之。需防邪侵入,惊扰烦心,冲撞过甚,恐不利子嗣。”
杨千月顺势叹了口气,“所以今日本宫受惊,会对孩子有影响是么?”
赵太医连忙说道,“殿下请勿过于忧虑,臣有保胎圣方,可保平安。”
杨千月盯着太医的眼睛,“能确保平安吗?”
赵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安胎丸之外,仍需防外力冲犯,外邪过甚,忧烦哀怒,母体需安养静思。”
所以如果有外力因素,贵妃这胎,吃了安胎药也会保不住。
他甚至可以“帮忙”让它保不住,并且做得像是“意外”或“天命”,避免牵连自身和长公主。
“本宫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倒让赵太医忧心了。”她扶着额角,仿佛真的只是被腹痛困扰得胡思乱想。
“如此金贵的安胎丸还是留给贵妃用吧。她腹中的龙嗣可是大隋国本,祥瑞所钟。你可要‘谨慎’照料,确保万无一失。待本宫确认有孕了,再来找你讨要。你可要给本宫多准备几颗~”
赵太医立刻会意,这是长公主在提醒他:短期内胎要保好,不可以出差错。事情可以做,但手脚必须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更不能牵扯到她身上。一切都要“自然而然”,符合“医理”。
“谨遵殿下教诲!”赵太医连忙叩首,声音带着十足的诚恳与后怕,“微臣定尽心竭力护好龙嗣。”
“嗯。”杨千月轻轻应了一声,似乎终于放下心来,疲惫地靠回软垫,“赵太医医术精湛,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先按照保胎开方子吧。”
“是!微臣这就开方!”
赵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到轿外,借着风雪声的掩护,飞快地写下方子,双手恭敬地递给吉祥。
吉祥接过方子,小心收好。
“梁侍卫,”杨千月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慵懒与轻松,“回府吧。这宫里……风大雪寒,待久了,易有风邪,对…身子不利。”
赵太医一直抹头上的汗。他压根没诊出来长公主有孕,这后面怎么圆啊……
似是看出来赵太医的担忧,杨千月娇俏地问赵太医,“有没有方子,能让本宫尽快怀上的。最好一次就有。”
赵太医差点跪在地上了。
这长公主殿下还未出阁,竟堂而皇之地谈论孕产。不枉市井传言说她放浪形骸,荒诞不经。
“有有有。微臣这就开。”赵太医飞速地开好之后交给了吉祥。
长公主勾唇一笑,“谢了。吉祥,还不赶紧打赏。”
吉祥立马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锦袋塞给赵太医,“谢赵太医。”
轿辇重新在风雪中前行。
这次没有让梁亭峰上轿,这让他反而感觉更自在些。在轿子里总感觉唐突了长公主,又紧张又闷热。
轿内,杨千月命吉祥回去后就安排府里的太医验看“速孕”的方子,没问题的话,就赶紧制成蜜丸。
她闭上眼,指尖感受着汤婆子传来的暖意,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却更深了。
苏时雨,你的“福气”……本宫可是替你“保”住了。
就看这“福气”,你……承不承得起了。
赵太医站在原地,看着轿辇远去。直到消失在茫茫风雪中,才长长吁出一口白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他感觉长公主脉象有些异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异常。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感觉每天都有把刀架在脖子上。多活一天都是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