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芷涵不多废话,用行动说话比什么都管用。她只对周楚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转身出了议事厅,屋里只剩下三个心思各异的男人。
云景深还坐在原位,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在阿奇那副光秃秃的骨架子上扫过,又落回桌上那点跳动的烛火,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一阵细微又密集的爬行声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
周楚和阿奇的头“唰”地一下转向门口。
她那么大的体型,爬进来的时候却没什么声音,只有八只复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幽冷的光。
周楚的呼吸都停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一把将阿奇拽到自己身后,阿奇的魂火也猛地一缩,空洞的眼眶对准了那个散发着危险信号的生物。
“别紧张。”阮芷涵的声音很平稳,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她不伤人。这是张护士长,你还记得吧?她也是我说的那个‘裁缝’。”
张护士长的八只复眼,一齐望向阿奇空荡荡的胸腔,还有那颗暴露在外、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她那狰狞的口器动了动,发出一阵很低的、有点像悲鸣的“嘶嘶”声。
她庞大的身体非但没有往前压,反而还往后缩了一点,八条腿也跟着收拢了一些,像是在表达一种……同情?
一个怪物,竟然在同情一具骨架。
她生前是护士,救死扶伤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眼前这副只剩下骨头和意志的躯体,触动了她仅存的那点人性。
她转动上半身,对着阮芷涵,轻轻点了下头。
得了她的准许,阮芷涵才转向阿奇:“阿奇,她会给你做一层新的‘皮肤’,保护你的内脏。没痛苦,你信我们吗?”
阿奇眼眶里的魂火看看张护士长,又看看阮芷涵,最后,他伸出骨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周楚,用那两片下颌骨摩擦,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好。”
张护士长这才慢慢挪动过去,生怕自己狰狞的样子吓到这个脆弱的“病人”。
她走到阿奇面前,腹部末端的喷丝头微微抬起,一根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银白色蛛丝被吐了出来。
那蛛丝在烛火下泛着珍珠一样柔润的光,还带着一点活物的温度。
蛛丝没有直接糊上去,而是在空中交织,像有个无形的织工在凭空纺纱。
蛛丝先是极为小心地绕过那颗跳动的心脏和周围的脏器,编成一个又结实又柔软的网兜,把它们稳稳地托住。
接着,更多的蛛丝一层层叠加上去,精准地贴着每一根肋骨、每一块椎骨,顺着骨骼的走向,模仿着肌肉的纹理。
那不是简单的包粽子,而是在重新编织,是在重塑一副躯体。
银丝在骨架上流动,把血肉失去的空缺全都填满,最终形成了一套紧贴骨骼的生物铠甲。
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蛛丝吐出的轻微声响。
周楚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怕自己眨下眼就错过了什么。
当最后一根蛛丝落下,阿奇的身体彻底变了样。
他不再是那具让人看了心里发毛的白骨,而是被一套银白色、泛着微光的紧身甲胄包裹了起来。
这套“新衣服”完美勾勒出他原本高大的身形,流线型的设计充满了力量感,既能护住他最要命的部位,又看不出一点臃肿,举手投足之间,灵活自如。
阿奇抬起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柔韧的丝质包裹,他试着握了握拳,又活动了一下肩膀。
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那是血肉消失之后,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感觉。
他低头看看自己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胸膛,眼眶里那两点幽蓝色的魂火,烧得像两团炽热的星云。
他转过身,对着阮芷涵和旁边的张护士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脊梁骨,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楚和阿奇心里的感激已经没法以言语表达,又道了半天谢,才一起离开议事厅。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息。
阮芷涵舒了口气,转身想去倒杯水,却发现云景深还跟根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那影子被灯火拉得又细又长,像个陌生又扭曲的怪物。
他平日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消散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被遗弃的落寞。
这可不像他。
阮芷涵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投向地面的光。
“怎么了?”她问,“还想把这地板盯出个洞来?”
云景深这才抬起头,目光撞进她的眼底。
那双总是藏着警惕和审视的眼睛,此刻却空荡荡的,盛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我的记忆逐渐恢复了。”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身体里的力量也在恢复,”他又说,声音压得更低,“我怕……再这么下去,有一天我会变成……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
最后那几个字,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颤栗。
阮芷涵没出声,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紧攥着的手。
他的手掌心布满了薄茧,温度比常人低一些,此刻更是因为内心的挣扎竟破天荒地格外紧张。
“哦?那正好。”阮芷涵开口,语气平静,“你也是他们口中的‘异能者’,我既然能教好他们,自然也能教好你。”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到他耳朵里:“云景深,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翻了谁都跑不掉。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有我在,你变不成什么怪物。”
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她话语里那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像一只手,强硬又温柔地把他心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给按了下去。
云景深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一直抿成直线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又低又哑,却褪去了所有的尖刺。
“……谢了,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