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阮芷涵的叙述,议事厅内的空气沉了下来。除了油灯里灯芯燃烧的轻微爆裂声,再无其他动静。
墙上几个人的影子被火光照得摇曳不定。
云景深的视线从桌面收回,定格在那个从头到尾没出过声的面具男人身上。
那人坐得笔直,不言不语,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你……”云景深开口,声音又低又硬,打破了满屋的沉寂,“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身手和身体底子,不是普通人。能跟我交手那么久,不该没名没姓。”
话问得直接,不带一点转弯抹角,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周楚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面具挡住了所有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阿奇全身的紧绷。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掌在阿奇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掌心下的触感冰冷坚硬,他却想把自己的温度和信任都传过去。
“阿奇,都到这份上了,没什么好瞒的。就让阮掌门和云先生看看吧。”周楚的声音有些发涩,但语气很坚定,“他们跟曙光基地那帮人不一样,是能把后背交出去的伙伴。”
面具下的阿奇没有动,他戴面具的脸对着阮芷涵和云景深,像是在做最后的评估。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几秒后,他点了下头,幅度很小。
三道目光汇集在他身上。阿奇抬起双手,动作有些迟缓,却很稳。他摸到头盔侧面的卡扣,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脆响。
他慢慢地,把那顶包裹了整个头部的金属面具,拿了下来。
面具下,没有众人料想中布满伤疤或者畸形的脸。
是一副完整的,白森森的骷髅头骨。
头骨的骨质干净光滑,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一层冷冷的微光。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两个黑漆漆的眼眶。
在深不见底的空洞里,跳动着两点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不大,明灭不定,却固执地亮着,成了这副骨架唯一的活气。
云景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身体先于大脑做出的反应。
阮芷涵也怔住了,她见过的怪事不少,玄门典籍里记载的鬼怪精魅更是数不胜数,可眼前这个东西,哪一样都对不上号。
这不是鬼,鬼没有实体。这也不是僵尸,僵尸好歹还有腐肉。
周楚的脸上全是苦涩,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我叫阿奇。”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像是两块骨头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涩意。
骷髅的下颌骨随着发声的动作开合,发出的声音怪异而艰难。
“以前……是个人。”他似乎在回忆,那两点魂火闪动了一下,“末世没多久,队伍被尸潮冲散了,我让几个变异的畜生堵在死胡同里。”
他没说过程,但那平直的语调,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它们把我身上的肉都啃光,骨头也咬碎了几根。”他抬起左边的胳膊,臂骨上有一排清晰的凹痕,是生物留下的齿印,“我以为我死透了。”
“但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我能感觉到所有事,就是动不了。等那些东西走了,我就剩一堆骨头架子。我以为这下总该结束了,可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我又能动了。”他低头,用那空洞的眼眶“看”着自己的骨手,“没变成丧尸,也没死成,就成了这个样子。”
周楚在这时接过了话头,声音沉闷:“后来我们在那片区域清剿,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巷子口,正把自己其他部位断裂的骨头一根根捡回来往身上拼凑。要不是他先喊了我的名字,我真就把他当成新品种的怪物杀死了。”
阿奇颅骨微转,魂火“望”向阮芷涵和云景深,继续用那种漏风的声音解释:“没了肌肉的拖累,也没有痛觉,我的速度和力量都比以前强,身体的反应也快得多。”
他顿了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空荡荡的胸腔。
“唯一的毛病,就是这儿。”
阮芷涵和云景深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移了过去。
交错的肋骨下,一颗暗红色的心脏,孤零零地跳动着。
心脏周围,是同样暴露出来的肺叶和其他脏器。
一层薄薄的筋膜包裹着它们,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这个身体最要命的地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露在外面。
“没了皮肉保护,内脏太脆弱了。”阿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随便碰一下,可能就完了。”
这下,阮芷涵和云景深都明白了,他那一身从头到脚的严密装束,不是为了吓人,而是他赖以生存的龟壳。
阮芷涵的视线牢牢锁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她看着它在肋骨的囚笼里,孤独又倔强地搏动,再看看那眼眶里永不熄灭的魂火。
这是一种怎样坚韧的生命力?被啃食殆尽,却靠着不灭的意志,把碎裂的自己重新拼凑起来,继续活下去。
他不是怪物,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战士,而那颗脆弱的心脏,像是突然触动了她脑子里的某根弦。
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完美的“裁缝”。
张护士长吐出的蛛丝,不算有多么坚韧,但至少也能作为防护,保护阿奇的内脏。
如果用那种蛛丝……
阮芷涵的眼神亮了。
她看着阿奇空无一物的胸腔,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看向周楚,又转向阿奇,开口问道:“周楚,你刚才说,你们是从曙光基地出来的?”
周楚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了头:“对,怎么了?”
“曙光基地既然在筛选‘特殊人才’,那他们对阿奇……对阿奇,是什么态度?”阮芷涵的问题很直接。
周楚的脸色难看起来,哼了一声:“那帮狗东西,他们把阿奇当成完美的战斗工具。他们不在乎阿奇的死活,只想着怎么把他拆开研究,或者让他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没想过给他提供防护?”云景深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提过。”阿奇自己回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他们想给我焊一身钢甲,并承诺这一身钢甲一定可以护好我体内的内脏,但我这身骨头,承受不住那种重量和束缚。”
阮芷涵点了点头,心里更有底了。她看向阿奇,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或许有办法,给你做一件‘新衣服’。”
周楚和阿奇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