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一声令下,第一排的几个女仆赶紧上前各自带着姑娘朝马车走去,奚春也被赖嬷嬷扶着,这人语气温柔:“姑娘,您只管跟着我走便是。”
二人上了中间靠后的马车,奚春坐稳当后,忙掀开帘子,就见雪梅用力朝自己挥手,她微笑点点头,车轴碾压在宽阔的石板路上,马车开始行使。
直到拐角之后才将帘子放下,赖嬷嬷是个话少之人,又是外祖母身边的,难免尊贵些,奚春也不好同她插科打诨,马车里头还是头一遭如此安静。
行驶两个时辰之后,赖嬷嬷突然转头,看着她缓声道:“一会儿去了庄子,姑娘若有看上的丫头也可直接带到府上来,于她们也算有个好去处。”
奚春有些尴尬的盯着茶杯,话语委婉:“我身边已经有很多姑娘了,在招几个也没用不是。”
赖嬷嬷瞧着她圆润雪白的面孔,几不可闻的叹气:“姑娘可知庄子里的丫鬟和府上的有什么不同,府上多是签了契约的女使人力,虽说也有家生子,可都不多了,好些也不送到姑娘哥儿跟前伺候,而是送到僻静的院落打扫浆洗,日后送出去当良民,想某个好去处,也无可厚非。”
话音一转:“但庄子上的就不一样了,婚丧嫁娶一律由庄头做主,这一辈子无非就是从一个庄子到另一个庄子,从此父母姊妹不得相见。若是要两个过来,比签了契约的下人要可信。”
听到这话,奚春都快怀疑自己的历史学的如何了,她小心翼翼的陈述:“我记得庄子里头也是雇佣制,律法还规定不得超过十年,何况私人买卖为奴可是有违律法。”
随后,她试探地看向赖嬷嬷,就见这人嘴角抽了抽,似乎很是无语的盯着她,脸上肉一抖,颇有些无奈道:“名分上已无奴籍,事实上任有农奴,而且数量还不少。”
奚春立刻心领神会,暗道自己简直是犯糊涂,怎么会对封建社会抱有仁慈想象,就是现代的大学生实习工资也远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好些差学校还强迫学生进厂。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才符合特征。
赖嬷嬷见她陷入沉思,随手从一旁八宝匣子里拿出一盒头油,一边细细的替她篦,一边道:“姑娘小,好些事情不知道,如今外头日子难过,那些佃农都是没有土地没有族人的可怜人,朝廷也没有官田给老百姓,全都赏赐给那些有功的大臣了,若是想活下去可不就要呆在庄子里,这世道可不好活。”
作为被求职摧残过的大学生,奚春简直深有体会,可如今年纪太小又被家人呵护长大,只能装作似懂非懂的点头。
然就在马车上风平浪静之时,庄子里忙的可是忙地热火朝天,冯庄头对着溪面理了又理头发,衣服也被不停的拉扯,偏人也闲不住,指着畜棚骂骂咧咧道:“都说了赶紧将鸡鸭粪便扫了,留着干什么,一会儿被几位姑娘闻到,当心你们这个月的吃食。”
转头看见开工的磨房,急的抄起鞋子一榔头砸过去,开骂:“老早就叫你们将谷物打出来,机子清洗出来,非得现在弄着一出,舂米的能不能快点,这灰多大不知道吗?等会儿姑娘们可是要挨个视察的。”
一满头白发,面色蜡黄的夫人委屈巴巴道:“庄头,昨天我们在培种子,还要忙着给姑娘打扫要住的屋子,这玉白珍珠米不抓紧舂了,晚间可就没米下锅了。”
冯庄头瞪着眼睛:“你还敢顶嘴。”
他环顾周遭手慢脚乱的佃农,语气带着十足的警告:“我可告诉你们,这庄子自从给了薛府之后,顶上的贵人就没下来视察过,全是逢年过节上去报收成。如今几十年了,府上才派姑娘下来学习,几十个庄子,偏选中了我们,若是你们给我丢面了,仔细你们的皮。”
庄头媳妇李氏听不下去了,低着脑袋猛冲上去,重重撞在冯庄头腰上,疼的他险些倒仰,她拿着扫帚骂骂咧咧:“你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我看要怪就怪几位太太想一出是一出,临到前天才告知,我们如何准备的过来。”
摆着手指悉数罪状:“姑娘的院子要打扫修缮,这假山池塘,各色花果树都要修建重新移栽,你当我们每个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冯庄头捂着岔气的肚子,嘴唇微张,脸色煞白的警告:“这话可不敢乱说,等会儿叫人传到上头人耳朵里,我这庄头还能做吗?”
总之,在一番惊心动魄的混乱之后,总算赶在几个姑娘来之前,将庄子里仔仔细细的拾到一番。冯庄头带着一顶不伦不类的蓝帽子,率领佃户长工位于庄门道旁。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中七辆马车缓缓行驶进来,等姑娘下马车,冯庄头立即趋前两步,躬身道:“庄头某冯同贱内李氏,率领庄客十一户,恭迎姑娘驾临。今岁春和,赖主家福庇,二麦秀而桑麻青,沟渠俱已通浚,牛力膘壮,籽种悉备,还请姑娘视察。”
说罢,冯庄头再一揖至地,众佃户齐声附和:“但凭姑娘钧命。”他将心头念了千百遍的话,完完整整不打一点磕碜的说出来,总算是踏实了。
奚春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当个庄头还的有不少文化,反正她是说不出来。打眼一瞧这庄头,穿着勉强还行,就是脸色蜡黄,头发花白,瞧着年纪还不小,他旁边的娘子瞧着比他年纪还要大。
至于身后的佃农雇工更是没眼看,穿的也是东一块西一块打了补丁的衣服,好些还是穿着草鞋,若不是她在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简直以为在卖惨。
果不其然,薛珠珠皱眉叫众人起来,对着冯庄头询问:“你们冬日为何穿这些,脚脖子都露出来了,也太冷了。”眼一眯:“莫不是你苛待这些佃农。”
冯庄头赶紧叫委屈,可怜兮兮的开口:“姑娘有所不知,去年庄子收成不好,我们上头田又干还需要人一担一担挑水上去浇灌,刨除上交的份额,所剩无几了。”他没说的是这些都算穿的好的了,那些更差的他都不敢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