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梧桐苑内,所有行囊收拾完毕,一行人整装待发。
周显明正在和傅闻山说话,傅闻山明日就要离开,周显明不提,傅闻山也很自然的说起此事,只叫周显明放心,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就见静姝走了过来。
周显明似无意问了一句:“陶罐呢?”
“什么陶罐?”
周显明是进士,记忆力非同寻常,因而记得静姝刚才说后厨的阿笙来还陶罐一事,他见静姝两手空空,便随口问了一句,静姝却一下答不上来。
傅闻山发现静姝的异常,微微蹙眉,“来的是谁?”
倒是石头笑道:“不是阿笙,是雅风苑的青玉姑娘,我刚从门缝边瞧见她的身影。”
静姝瞪了石头一眼,傅闻山却已经问她:“她来做什么?”
傅闻山原本想着,徐青玉和静姝交情不深,肯定是来找自己的。
静姝随口敷衍:“她来跟我告别。”
傅闻山不喜手下人欺瞒,当下敲敲桌子,“说实话。”
倒是周显明眼尖,“你背后藏的什么东西?”
见傅闻山也望了过来,静姝头皮发麻,只能承认是徐青玉来找她,“今儿个周家二少奶奶高兴,赦了青玉姑娘的奴籍,她请我帮忙,明天经过官府的时候帮她销籍。”
静姝说着话,可那双眼睛却飘忽的盯着傅闻山。
徐青玉深夜来寻她,这卖身契肯定来得蹊跷!
公子何等聪慧之人,定然一眼知晓!
“你二人何时关系如此亲密了?”周显明也觉得有异,平日倒也没见那丫头来这梧桐苑,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只是笑到,“你们明日从周府出发,并不经过府衙,何必绕路?你和石头可是明章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这卖身契交给我,我给她办了便是。”
“不必。”
静姝尚未出声,倒是傅闻山先开口阻止。
周显明盯着那人发笑,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句,“怎的,少见你如此激动,是看中了这丫头?”
傅闻山忽而抿唇。
若是承认,周显明必定将徐青玉塞给他。他那马车里带着外祖的尸骨,绝不能叫人发现!
周显明就逗他,“那丫头容貌姣好,性子也谦逊,你如今还没有成家,也没个房里人,你若是看上了,我将她送你便是。”
“不是。”傅闻山喉头一滚。
“那她为何将卖身契拿来给你?难道不是要跟着你走的意思?”
“她帮过我一次,所以求上门来。”傅闻山指了指静姝,“再者,她求的是静姝。我与她…不甚相熟。”
周显明似信非信,“行吧,那倒也不必麻烦,我替她办了就是。静姝,这通州城的水深得很,这人仇家又多,你可得守好你家公子!”
见周显明松口亲自去办,静姝松了一口气。
傅闻山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
徐青玉这一晚根本没睡着。
一则是床头下诡异不见的那包药草,二则是天亮静姝就要去官府销籍。
她蜷缩坐在通铺的角落里,仿佛熬灯油一般守着天亮,琴音见她半晌不睡,索性吹灭了灯。
这下,整个天地万籁俱寂。
徐青玉从未这般焦心熬肝的等清晨的那第一缕霞光。
如何睡得着?
事情不落定,就存在变数。
只要那天一亮,她就能摆脱奴籍,正大光明的离开周府。
到了后半夜,徐青玉实在熬不住,上下眼皮打架,歪靠着墙角也睡着了。
鸡鸣刚过,天边一抹鱼肚白,琴音她们起床便惊动了徐青玉。
徐青玉双眼一睁就是干,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将头发全部利落挽起,冷水沃面后整个人方才冷静下来。
她又取了几根筷子搂在怀里,架着腿,拿刀削尖后取出其中两根盘发,另外几根分别藏在袖口、裙腿等处。
沈玉莲说过很多屁话,但有一句话说对了。
外面的豺狼虎豹比起周府来只多不少。
她要挣钱,她要养王氏,她还要找徐三妹,前路可谓是千难万险。不搞点武器防身怎么行?
周府的菜刀不好携带,这筷子也不顶事,她还是需要一把匕首。
沈玉莲一大早就看见她在院子里晃悠,心中耿耿于怀,便酸了她一句:“怎么还没走?别是想让我这儿吃白饭吧?”
徐青玉笑着道:“快了,快了。”
沈玉莲冷哼一声,“我看你在外头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很快,徐青玉就听见外头白雪叫她,“青玉姐,梧桐苑的静姝姑娘刚才来给你留了一封口信——”
话音刚落,那封信就被徐青玉夺了过去。
徐青玉心中已觉不妙。
静姝的动作太快了。
府衙办事拖沓,绝不可能如此迅速!
果然,当看见那封信里的内容,徐青玉脸色煞白,她听见前院传来的动静,知道这是周家人正送别傅闻山,当下拿着那封信拔腿就跑。
马车铃声“泠泠”作响,周家正门大开,周家几个小辈还有田老夫人和严氏都在,乌泱泱的一群人堆在前院门口。
徐青玉心道不好,果然听见车夫长鞭一甩,那马车缓缓启动,消失在眼帘之中。
冷不丁,人群中徐青玉撞了出来,一片惊呼,惹得严氏极为不喜,“要死啊,这般慌慌张张——”
徐青玉胸脯起伏,脸色煞白,声音却平静:“老夫人,婢子与那位静姝姑娘交好,不知他们这么一大早就要离开,特意赶来相送,还请夫人允准。”
倒是那周显明大手一挥,“去吧。”
说话间已耽误了一些时间,那马车扬长而去,徐青玉甩开膀子狂奔在清晨的长街上。
她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什么叫卖身契和放良书都交给了周显明?
凭什么要交给周显明?
她徐青玉是牲畜市场上待人挑选的鸡鸭牲畜不成?
徐青玉心中一股戾气乱窜,直冲脑门,不管不顾的掀裙追着那辆马车,总算在转角处追上,那静姝将套马绳一提一勒,随后跳下马去,脸上一抹羞愧之色,“青玉姑娘——”
话音刚落,那人却像是炮弹一样冲开了她的防守,径直跑到马车车帘旁停下。
徐青玉追了一路,跑得满脑门的汗,脸色血红,大口喘息。
车帘翻飞之际,那位傅公子犹如人间皎月高悬枝头,半点不沾这世俗的尘埃。
静姝牵着马向她走来,拽着她,生怕她冲动行事惹傅闻山不快,“青玉姑娘,是我…是我不好…”
徐青玉却挣脱她的手,仰头看向车帘后端坐的那人。
这人,真他妈的帅啊。
心肠,也是真他妈的歹毒啊。
刚才跑得急,猛吸了几口凉气,呛得她眼睛发红,她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粗重喘气,看着那张神仙面容,徐青玉满腔戾气陡然散开,理智瞬间回归。
她得罪不起这个男人。
她舌尖一颤,怒气瞬间像是生吞玻璃渣一般全部吞进喉哝里,声音一转,变得平静:“傅公子…你帮过婢子,婢子铭记在心,总想将来涌泉相报。可婢子竟只知公子姓傅,还不知恩人名讳。”
徐青玉难受啊。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血海深仇之人就在眼前,她却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那她将来怎么报仇?
找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