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引厄,念叨通灵,——家人的牵挂太切,会惊动山里的精怪,说不定就迷了猎人的路。
猎人进山忌讳多,当兵吃粮也一样。牵挂只能憋在心里,化成活下去的动力,而她的牵挂,只能让山顶的风雪当信使,把念想捎给远方的儿子。
此时军营里,宋毅正坐在帐篷里,捏着笔对着信纸发愣。
墨迹在纸上洇开个小小的“娘”字,他刚要往下写,卢安就掀了帘子钻进来:“宋毅,走了吃饭!今日加菜,那帮饿狼抢得凶,去晚了连汤都剩不下。”
“就来。”宋毅赶紧把纸笔拢起来,他跟刚子叔学的那点字,写出来歪歪扭扭的,被人看到了总觉得臊得慌。
他把没写完的信纸压在床头,想着回来再续。
主子偶尔能去将军那儿蹭顿好的,他们这些小兵可没这福分,卢安拽着他往外跑,追上前面三个身影——楚云霄、齐俊、云千载,三人跟他们一样穿着灰扑扑的兵服,正往大灶那边赶。
年三十,刚四更天,方莲已经起了。
他们仍然借住宋毅家的屋子,她一动,王春香也醒了,俩人索性把俩姑娘叫起来。
火塘的光映着半成型的供神馍,她们守着把馍蒸透,点上红点,画好供纹,最大的那个馍上还插了根虎须。
宋鱼搭了把手,被方莲嫌笨手笨脚。
看馍快弄完了,她拉着宋红玉回了自家前院,宋虎正扎马步呢,冻得鼻尖通红也没偷懒。
两人也跟着一起练,宋红玉扎马步,宋鱼拔出双刀便开始上下翻飞,借着火光,宋红玉看得惊叹不已。
“鱼儿,我也想学双刀!”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那不行,双刀要特殊体质,你不够协调会切到自己,往后你练好了基础,再看看能否学一学剑。”
宋红玉精神振奋,沉马立腰,立刻更认真几分。
天还黑着,宋大山举着火把来了,他要带宋虎去祠堂祭祖。
宋虎飞跑回去换上新衣,一身簇新的棉布衣穿在身上,脚下登着棉鞋,乐得快飘起来,嘴咧到耳根,露出一嘴白牙。
封奎在旁边斜着眼,那模样实在瞧不下去。
宋大山也换了新衣,只是年纪在那儿,没那么咋咋呼呼。他憋着笑拉住宋虎:“大奶奶,卯正二刻祭祖,供神馍别忘了带,我先领小虎去了。”
“知道了。”方莲应着,手里正清点供品。
午时要祭山君和兽神,满屋子的肉菜等着拾掇,她和王春香忙得脚不沾地。
“奶奶,正午祭山君和兽神带壶好酒就行,不用备那么多肉吧?”宋鱼看着眼晕。
有了穿越的经历,她也信了些讲究,可此处的祭拜也太繁琐了,除了祭祖是正常的磕头烧香,打猎来回要祭祀,过年祭山君得用活牲,还得藏起猎刀;明日要拿虎须卜岁,给神弓开光……光想想就头大。
可这是猎人村的老规矩,少一样,猎户们一年都不敢上山。
“那不行!”方莲拒绝听她的建议,“有酒有肉才叫敬重。”她将供神馍码进小簸箕,一个个圆滚滚的,红点透着喜气。
院外传来“伯娘”的喊声,她拿起火把拎起簸箕应着出门了。
“奶奶,路滑慢着点!”宋鱼追出去喊。
“知道啦,这就回!”声音已经飘远了。
村里各家的烟囱都冒了烟,馍香混着肉香漫了整个村子。
妇人们端着供品往祠堂赶,祠堂门口宋铁竹安排了几个后生帮忙接东西。
雪还在下,祠堂前却热闹得很,红的供品、黄的火把,映着白皑皑的雪,倒有了几分年景。
送完供馍,方莲和王春香结伴往回走。
祠堂里只许男丁进,此时全村的汉子从刚会走的娃娃到拄拐的老人,都聚齐了。
卯正二刻,牛角号“呜——”地划破夜空,跟着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开了地面的一片红。
祠堂里烟雾腾腾,三排长供桌上摆着二十一个簸箕,每户都带了供品,主要的供桌上猪头插着香,祭祖仪式才算正式开场。
跪拜、磕头、烧香、引灵,还要把新丁介绍给祖宗。一套流程下来,宋虎的腿都跪麻了,亏得新棉衣厚实,不然得疼好几天。
方莲在家也没闲着,堂屋神龛前摆上了肉、点心和酒。祠堂的牛角号一响,她就点了香,让宋鱼磕头,给死去的宋刚和何巧送年礼,接着又给祖宗送年礼。
宋鱼心中诧异,为何先给爹娘再给祖宗,看方莲红着眼睛,也就没好开口问。
宋鱼没太多感触,方莲却红了眼圈。
封奎在火塘边磕着松子,偶尔咳两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宋鱼瞧他悠闲,忽然想逗逗他:“封伯伯,要不您也给我爹娘烧炷香?收了小虎当徒弟,两家也算是亲人了,不如说一声吧?”虽说拜师那天方莲已经念叨过了,可哪有自己亲口说实在。
方莲拍了一下宋鱼的手,“这不和规矩,封先生是长辈也是先生,如何能上香!”
“哎,”封奎却同意宋鱼的想法,“小虎未能给他们养老,未来倒要给我养老,算是我占便宜,说一声也好。”方莲眼睛又红了。
摸出三根香,他嘴里嘟囔着,“我对你们儿子挺满意,你们在地下踏实过年,无需担忧。”插好香,他一瘸一拐坐回火塘,继续跟松子较劲。
方莲笑着往他手边的小桌添了两碟松子:“这两个味道各有不同,您尝尝。好吃的话,回头给您家公子和阿毅捎些。”
正煮肉的王春香也接话:“对对,您多吃点,不够我家还有。”
方莲失笑——自家捡的松子不少,俩人背回来的加上布袋装的,七八十斤总有,哪会不够。
“您喉咙都不舒服了,少吃点,喝点茶解解。”宋鱼提醒道。
封奎“嗯”了一声,老大不情愿。从前没尝过松子的好,如今知道了,偏生年纪不饶人,想吃还得忌口。
天刚亮,宋虎就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我回来啦!”先给师父行了礼,又挺着胸脯炫耀新衣,“奶奶,穿这身衣裳跪祠堂,一点都不冷!”
方莲摸着他的头,眼里满是疼惜。
今年的衣裳是宋鱼买的,料子实在,不像从前总委屈孩子。她这当奶奶的,从前是太钻牛角尖了。
封奎摸着自己的荷包琢磨——明日徒儿来拜年,得包个大点的红包。这孩子,以前是受了多少苦啊!
没一会儿,宋小山也来了:“大奶奶,我娘让我给您送年礼。”他拎着个大篮子,里面有糖果点心,一份熏好的肉和内脏,还有一小罐菜种粮种。
他们虽以打猎为生,却总记得送种子的老规矩,算是没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