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州上前一步,潇洒一笑,语气带了几分不羁。
“捕头说笑了,能人异士嘛,总比寻常人胆大些,我等只是路过,恰巧撞见罢了。”
“既然官府已到,我等便不叨扰了。”
说罢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告辞。”
贺云骁与程庭芜几人也跟着颔首示意,转身便往外走。
张捕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头微蹙,总觉得这几个年轻人不简单,却没再多问,只转头吩咐手下处理现场。
……
众人找了家客栈休整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再次来到茶楼。
此时茶楼虽未营业,门却虚掩着,刚推开一条缝,就见翁少华正在堂内焦躁地踱步。
他一见程庭芜等人进来,眼睛顿时亮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快步迎上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大师们可算来了!我从一大早就搁这等着,生怕你们……怕你们不来了呢!”
程庭芜摇了摇头:“老板放心,我们既已应下此事,自然不会失约。”
她目光扫过已被清理干净的大堂,“想来老板昨夜在衙门已将案发经过详述过了,但今日仍要麻烦你再讲一遍,切记,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因为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藏着关键线索。”
翁少华连忙点头,搓了搓手道:“欸,好,好!我一定好好想想,半句都不敢漏!”
说罢便引着众人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桌旁坐下,自己则搬了张凳子坐在对面,眉头紧锁,开始细细回想那日的情形。
翁少华久在茶楼,听书无数,叙述起往事时自带几分条理,字句间竟能将人带回当日的场景。
被提及的说书人柳肃,年方不惑,已是青澜城资历深厚的说书先生,从业近二十年。
他本是读书人,一心钻研圣贤书,奈何科举之路坎坷,屡次应试仅得秀才功名。
眼看生计无着,才放下笔墨转行说书,辗转于各茶楼雅座讨生活。
柳肃博览群书,手中藏有不少古籍话本,时常亲自改编故事,因其内容新颖、讲述生动,总能吸引大批听众,凡他驻场的茶楼,生意往往格外兴旺。
翁少华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花重金将他聘至茶楼,只为借他的名气带动茶楼生意,却未料半途出了这等横祸,提及此处,翁少华的情绪难免低落。
稍作平复后,他继续说起案发当日的细节。
柳肃当时讲述的故事名为《海匪王》,主角是海匪霍雄。
霍雄从船舱打杂的无名小卒起步,凭借狠劲与智谋,在刀光剑影中崛起,最终成为坐拥十数艘战船、称霸百里海域的匪首。
外来船队见其黑旗便绕道而行,连官府水师也不敢轻易招惹,是威慑一方的枭雄。
霍雄手段狠厉,对背叛者绝不留情,刀劈斧砍是常事,却唯独对一个女人格外宽容。
那女人叫段瑛,原是烟花巷的娼妓,被霍雄看中赎身,收为小妾带在身边。
段瑛容貌娇媚,心肠却冷如海底寒冰,见霍雄待弟兄亲如手足,分赃时不亏待下属,便日日在他耳边挑拨。
一会儿说张三私藏金银,一会儿道李四勾结外敌,底下人对她恨之入骨,数次跪求霍雄将这毒妇沉海,连霍雄最信任的副手也忍不住骂她是祸乱船队的狐狸精。
但霍雄不为所动,每次段瑛挑拨,他都捏着酒碗笑,转头给弟兄们的赏钱一分不少,对段瑛的温存也半分不减。
讲到此处,柳肃特意拍下醒木,提高声音夸赞霍雄,说这才叫真本事!
对内能容枕边风月,却不被风月迷了眼;对外敢镇万里山河,更不因山河重了心,这般胸襟与定力,可不是寻常草莽能及的!
变故也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台上的柳肃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随着手势溅落在案上,连额角的青筋都因亢奋而微微凸起。
台下的听客们早已被故事勾住心神,此刻更是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靠窗边的一个络腮胡大汉猛地灌了口茶,粗声嚷道:“这姓段的娘们就是欠收拾!搁我船上,早把她吊桅杆上晒三天了,看她还敢不敢搬弄是非!”
隔壁桌的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也跟着点头,其中一人摇着折扇道:“可不是嘛,霍雄也太纵容了,妇人之仁要不得,万一哪天被这女人卖了都不知道。依我看,这种毒蝎心肠的货色,就该趁早除了。”
更有人拍着桌子附和:“还是霍雄爷们!换了别人,早被枕边风吹得晕头转向,哪还顾得上弟兄们?这才是成大事的样子!”
“就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除了惹麻烦还会干啥?”
一时间,满堂都是对霍雄的赞叹与对段瑛的贬斥,连几个角落里喝茶的女子都被这阵仗惊得低下头,不敢言语。
柳肃见气氛热烈,正要抬手再拍醒木,接着往下说段瑛如何变本加厉,自己的脸色却猛地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下一刻,便出了那桩骇人的惨事。
说到这里,翁少华的声音开始发紧,握着凳沿的指节泛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忽然停住叙述,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程庭芜等人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显然已被这诡异的前情牢牢吸引。
翁少华察觉到众人的注视,略显局促地笑了笑,将半杯凉茶一饮而尽,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
当时柳肃正扬着胳膊准备往下说,身形忽然一僵。
他嘴巴张得极大,像是要喊出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响,脸颊涨得通红,眼球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紧接着,柳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双手死死抠住高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台下众人起初以为他是说得太激动岔了气,还有人准备打趣让他喝口茶润喉,可话音未出,便见柳肃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再抬脸时,嘴角已溢出暗红的血沫,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坠。
不等众人反应,柳肃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团红糊糊的东西。
正是那截断舌。
上面还沾着齿痕,落在台上发出“啪嗒”一声,血珠溅得四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