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芜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堂屋,见桌椅翻倒,杯盘碎裂,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方才这一闹,街坊邻里怕是都知道这里又起了风波,您这茶楼,怕是更难转手了。”
翁少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他望着地上的狼藉,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苦涩地说。
“谁说不是呢……本就出了人命,名声坏了大半,如今又被这群人闹这么一场,怕是更没人敢接手了。”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摔碎的茶杯碎片,“这可如何是好啊……”
“翁老板先别急,”程庭芜劝道,“眼下这情形,硬要转手只会被人压价,得不偿失。”
“不如先锁了茶楼,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翁少华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将碎片扔在地上:“也只能这样了。唉,原本还盼着能尽快脱身,看来是我太心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比刚才安稳了些。
见翁少华的危机已解,程庭芜便拱手道:“翁老板暂且放宽心些,我等还要去柳肃家看看,就先行告辞了。”
翁少华连忙相送,直到几人走出巷口才折返。
程庭芜等人按翁少华所说的路线往杏花巷深处走,尽头果然有座带小院子的青砖瓦房。
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看着倒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高文州上前叩门,“砰砰”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可敲了许久,院里始终没有动静。
“难道没人在家?”梅映雪皱了皱眉。
正说着,隔壁院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老妇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
对着他们没好气地嚷道:“是谁啊?一直在这儿敲门,敲个不停!我这把老骨头,哪禁得住这般折腾?这砰砰砰的动静,心都要被你们吓出来了!”
程庭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微微欠身,语气诚恳地道歉:“实在抱歉老人家,惊扰您休息了,我们是来找人的,没想到会吵到您,还请您莫要生气。”
其余几人也纷纷颔首示意,脸上满是歉意。
老妇人见他们态度这般恭敬有礼,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些。
程庭芜上前一步,温声道:“老人家您好,请问您家隔壁住着的可是说书先生柳肃?”
老妇人点点头:“是啊。”
“我们想找柳先生的夫人阮巧儿,了解些事情。”程庭芜解释道。
老妇人闻言摇了摇头:“柳肃刚出了那档子事,旁人躲都来不及,你们倒还找上门来。”
她顿了顿,指了指街口方向,“巧儿不在家,许是出摊去了,她常做些艾蒿糕,用竹篮提着在南街口卖,味道还不错。”
梅映雪有些诧异:“柳先生才刚过世,她不忙着料理后事,怎么还有心思出去摆摊?他们夫妻感情是不好吗?”
老妇人叹了口气,往巷口望了望,压低声音道:“说不上好不好,就搭伙过日子呗。”
“柳肃那人,年轻时家里好过一阵,总带着些文人傲气,最看重面子,但凡手里有两个子儿,定要先紧着自己。”
“要么扯块好料子做新衫,要么买套精致的笔墨砚台,要么就去酒楼里点几个菜独自小酌,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体面,家里的吃穿用度却全靠阮巧儿精打细算。”
“所以啊,”老妇人继续说道,“巧儿除了带三个孩子、操持家务,还得琢磨着赚钱。”
“她赚的钱,也有一大半都填了柳肃那些体面的窟窿,在柳肃眼里,她怕不是个娘子,更像个管家婆,里里外外都得替他扛着。”
老妇人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唏嘘。
“柳肃性子也躁,家里大小事都得听他的,孩子们被他管得严,背地里没少抱怨。”
“那三个孩子,老大老二一成家就搬出去住了,小闺女嫁人后也不常回来,除了阮巧儿,谁也受不住他那性子。”
“如今他没了……说句不怕造孽的话,家里怕是没谁真当回事。”
程庭芜几人听着,面面相觑。
原以为柳肃是个体面的读书人,没成想家里竟是这般光景。
程庭芜沉吟片刻,问道:“听您这么说,柳肃的脾气不太好?”
老妇人闻言,往墙根啐了口唾沫,瘪着嘴道:“柳肃这人最是欺软怕硬,见了有权有势或是比他厉害的人物,总是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可面对不如他的人,或是家里的女人,便换了副嘴脸,说话毫不客气,那嘴就跟抹了砒霜似的,刻薄得能剜人的心。”
梅映雪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开口道:“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家人本就是最该珍惜爱护的,怎么反倒如此?”
老妇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巧儿性子温和,平日里见人三分笑,做了糕饼总不忘给邻里分些,为人又活络讨巧,才让这一家子在巷里勉强有几分人缘。”
“否则就凭柳肃那副德性,这杏花巷里谁肯与他们家往来!”
向来沉默寡言的梅遇青都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应了那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柳肃平日里这般待人,尤其对自家人刻薄至此,如今他去了,家里人没人为他伤心,邻里也无甚惋惜,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啊。”
老妇人在旁连连点头:“公子这话在理,做人嘛,总得留几分情面,哪能像他那样,把路都走死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茶楼里出的事,我也听巷口卖菜的老张说了几句。”
“这柳肃是断舌而亡,死得蹊跷,依我看呐,说不定就是他平日里嘴太毒,造下太多口业,才惹得老天爷动了怒,特意来惩罚他的。”
“老话常说祸从口出,这话真是半点不假,平日里说话行事,还是得多掂量掂量才好。”
众人听着,不由得点头附和:“老人家说得是,言语如刀,伤人无形,确实该时时警醒。”
老妇人看着几人生得周正,说话又温和有礼,不由得心生好感,笑着往自家院里指了指。
“看你们这几位后生姑娘,都是好模样好性子的。”
“我屋里还有些前儿晒的南瓜子,刚炒得香,你们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拿点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