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娇随下人步入靖王府。
一入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却略显空旷的院落。
如今正值深秋时节,金黄的银杏叶随风簌簌飘落,将整个前庭染作一片灿金,平添了几分难言的萧瑟之意。
这是杨娇初次踏入靖王府邸。
从前王府空置,门庭深锁,如今骤然置身其中,她心底竟莫名涌起一股五味杂陈的滋味。
府内偶尔可见几名小厮穿行,却不见婢女身影。杨娇心中正自疑惑,已被引至一座凉亭前。
亭子四周遍植各色菊花,深秋寒凉,这些花儿却争奇斗艳,奋力绽放,仿佛要将生命最后的光华尽数展现。
而沈玉楼,正独自端坐于亭中的石凳之上。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俊美无俦的容颜在这方庭院里,宛如谪落凡尘的神只,清冷中透着几分神秘,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听闻脚步声,他抬眸望来,正对上亭外杨娇怔然凝望的目光。
他唇角微扬,漾起一抹浅笑,令杨娇有瞬间的恍惚。
杨娇很快敛回心神,步入亭中,依礼福身:“参见靖王殿下。”
沈玉楼抬手,示意她落座于旁侧石凳。
杨娇依言坐下,目光落在石桌的残局上。
她于棋道一窍不通,自然瞧不出门道,只隐约觉得,这棋盘上黑子似乎占据上风。
“靖王殿下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杨娇开门见山。
“听闻今日永宁侯世子寻你麻烦?”他反问,语气平淡。
“倒也算不上,”杨娇坦然道,“是我伤了他的心上人。”
“哦?”沈玉楼眸中神色微动:“你们青梅竹马,如今他这样,你又是怎么想的?”
“青梅竹马?”杨娇听了他的话,霍然起身,秀眉紧蹙,“若殿下今日是要旧事重提,那我们的婚约便就此作罢吧。”
她的过往并非秘密,他既已知晓仍愿缔结婚约,就不该再翻旧账。若此刻便斤斤计较,日后朝夕相处又当如何?
“你误会了。”沈玉楼轻轻一笑,解释道,“只是听闻你托苏影寻找名医,便知你心中对萧有声有愧。今日又得知他上门闹事,故而想问问你的打算。”
“没想到王爷消息如此灵通。既然王爷已知我托苏影寻医,想必也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恰好,昔日流落民间时,我曾结识一位名医。”
“当真?”杨娇未料沈玉楼竟有相识的名医,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喜色,“是何人?可还在长安?”
“此人名唤华生,行踪飘忽不定,并非我华朝人士。”沈玉楼缓缓道。
“此人医术……如何?”杨娇闻言,心头那点喜色又被忧虑压下。
非华朝人士,自然不在华朝境内。她对江湖轶事知之甚少。
当初在青州城延请的大夫,皆断言萧有声恢复记忆无望。数月过去,永宁侯府想必也暗中寻访过良医,结果如何,她这个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华生此人,”沈玉楼顿了顿,“你若想知其底细,不妨去问问苏影。若届时你有意,我们再细谈。”
杨娇欣然应允:“好。”
……离开靖王府,杨娇径直去了苏府。
苏影如今在长安已有自己的府邸,他近段时日已将势力重心迁至此处,舍弃了武安镇的旧宅。
闻听杨娇到访,苏影面露讶色,忙命管家快请。待杨娇入内,他屏退左右,偌大庭院一时只剩两人相对。
“你可曾听闻‘华生’此人?”杨娇开门见山。
“华生?”苏影略一沉吟,眼中倏地闪过敬佩之色,“此人年纪虽轻,却有‘小神医’之誉!传闻其医术,堪称冠绝天下!”
“竟如此了得?”杨娇颇感意外,转念又想,以沈玉楼之能,结识这等人物也不足为奇。
若非他能力卓绝,如何能寻回麒麟符,重聚早已星散的麒麟军?
“只是此人性情孤僻,行踪更是诡秘难测,想要寻到他的踪迹,难如登天。”苏影语带疑惑,“四小姐,你让我寻访名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并非为我。”杨娇苦笑,却无意多言,“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作罢。日后若有旁的需要,我再寻你相助。”
“四小姐言重了。若非四小姐当年援手,苏某早已命丧黄泉,焉有今日……”
“你不必客气。”杨娇起身,道:“好了,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临行前又叮嘱道,“若在长安遇到难缠之人,可随时到杨府寻我。”
语毕,她便离开了苏府。
因天色已晚,不便再赴靖王府,杨娇径直回了杨府。
刚踏入府门,管家便上前禀报,老爷正在主院书房等候。
杨娇只得转道前往主院。
此刻杨府主院灯火通明。
此处既是杨父日常起居之所,亦是他处理公务之地。因其位高权重,主院防卫尤为森严。
杨娇素日鲜少踏足,尤其不喜书房那肃穆之地。
书房内,烛火摇曳。
“爹,您找我?”杨娇步入书房,环视四周,见只有父女二人,心下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嗯。”杨父颔首,神色凝重,“今日之事,为父已然知晓。当初见他一片赤诚,才允了那萧有声所求,未料竟酿成今日之祸。听闻你娘将人丢回永宁侯府门口,永宁侯那老家伙气得够呛,待大夫诊视后,听了诊断结果,更是当场晕厥,不久前才醒来。此刻,怕已进宫告御状去了。”
“那……萧有声伤势如何?”杨娇忍不住追问。
“旧伤复发,加上你娘下令未留情面,人已陷入昏迷……恐一时难以清醒。”杨父沉声道。
杨娇闻言,心头一紧,未料事态竟恶化至此。
“你已长大成人,行事切莫再冲动糊涂!天塌下来,自有爹娘替你顶着!”见女儿脸色发白,杨父语重心长地提醒。
“爹,我明白。只是永宁侯此番进宫……”
“无妨。”杨父语气笃定,“命令是你娘下的。你皇帝舅舅断不会为难自己的长姐。况且,是萧有声为了一乡野女子,竟敢提剑擅闯皇亲国戚的府邸!若非他祖上荫庇,十个脑袋也不够他掉的。”
果不其然,杨父话音未落,宫中的圣旨便已送达。
“长公主滥用私刑,致永宁侯世子昏迷不醒,着禁足一月,罚抄《四书》一遍。”
这近乎儿戏的责罚,让随行意图看场好戏的永宁侯瞬间脸色铁青。
“公公!您……您莫不是看错了?陛下怎会……怎会如此……”他声音颤抖,难以置信。
“侯爷,”传旨太监眉梢微挑,语气转冷,“您这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
永宁侯顿时语塞,面如死灰,最终只能愤然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