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氤氲着饭菜的暖香,简陋却温馨。
温潆棠小口喝着粟米粥,莫罗则埋着头,小口吃着盘子里陈情“调整”过后的食物——嫩绿的野菜盖在鲜嫩的兔肉上,浸润着温热的米粥,味道意外地和谐。她吃得极慢,脸颊上的红晕始终未褪,偶尔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一下对面的陈情,又迅速低下头,嘴角抿着压不住的笑意。
至于陈情吗?几乎没怎么吃,光给温潆棠撕兔肉了。
在三个人交谈之中,时杳杳才知道,温延瑾和红绡早就离开了虞山,而现如今,温潆棠已经九岁,而陈情已经十一岁了。
她回到的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世界了。
她们两个就这样,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多了......
“花神大人,在圣泉里沐浴是种什么感受啊?”莫罗突然抬起头,嘴上还蘸着几颗醒目的米粒,那双杏眼亮晶晶地望向温潆棠,充满了纯粹的好奇,“是不是……特别舒服?像泡在暖和的温泉里?”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刚才被圣泉寒气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背。
这问题问得天真又莽撞,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深潭。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是陈情手中那根刚撕扯下来、准备递给温潆棠的兔肉丝,掉在了木桌上。
那双原本只是淡漠的墨瞳,在听到“圣泉沐浴”四个字的刹那,骤然冻结!
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翻涌起一种极其暴戾的寒意。
时杳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三年前温潆棠跳入圣泉那冰冷彻骨、绝望的一幕!
这个傻姑娘!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温潆棠脸上的温柔笑意也缓缓凝固了,但她还是努力的柔声说道:“很冷...特别的冷......”
“或许就像你一个人在山崖上摔了腿的...那种冷......”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仿佛只是在麻木的陈述这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九岁的脸庞依旧稚嫩,却似乎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那是一种被生生剥离了童真后留下的、过早成熟的寂静。
这些年她几乎每一天都会被逼着泡在这冰冷的圣泉里,但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跳入泉水之后的那股凉透心底的寒冷,以及从泉水中出来之后......再次面对陈情时,自己心底涌起的......那丝陌生。
那股陌生让当时年仅五岁的她,手足无措......
陈情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将手中撕得烂到不能再烂的兔肉,轻轻放到了温潆棠的碗中,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开朗一些:“快吃,不然都被那只馋猫给吃了。”
时杳杳茫然地抬起了头,刚才好像有人说到自己了......
“陈情,明天我想吃鱼。”
“山上的泉眼都已经结冰了......”
“可我就想吃。”
那语气,带着点小女孩特有的、不讲理的执拗,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笃定,仿佛笃信他最终一定会答应。
空气静默了一瞬。
陈情盯着她低垂的、被细碎额发遮住些许的侧脸。少女的轮廓在寒雾与木屋透出的微光中显得安静又固执。他似乎想说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乎被风吹散的:
“……知道了。”
“哦吼!”温潆棠像是胜利了一般,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小小的拳头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
眉眼弯成了月牙,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那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终于带上了一种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近乎放肆的鲜活!
谷地入口外,传来“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冰冷的蛇在枯草与冻土上蜿蜒爬行,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打破了死寂。
是许多人,正踩踏着冰冷的土地,步步紧逼而来!
当这些声音响起的时候,陈情原本松弛的表情又一次紧绷了起了,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刃,默默的挡在了温潆棠的面前。
温潆棠透过陈情紧绷的肩膀,望向那被寒雾和林影模糊的谷口。
脚步声停住了。
那是一群穿着和莫罗差不多衣服的部落护卫,唯独不一样的,就是他们拿着长矛和狩猎刀,眼神阴鸷,没有丝毫的友善。
为首一人,身形最为高大魁梧,如同山岩堆砌而成。他同样穿着赭色麻衣,但腰间却极其醒目地缠绕着一圈厚实的、毛发蓬松的白色熊皮腰缠!
——在虞山部族,能猎得雪熊并以它的皮毛为饰,是勇武与身份的象征。
“花神大人,大祭司有请。”
话音一落,几个人缓缓向着温潆棠的方向跪了下去,似乎并不想留给温潆棠反驳的余地。
陈情横跨一步,彻底将温潆棠的身影挡死,冷言相对:“那老东西又想做什么?!”
“花神大人过去就清楚了。”
“不把话说清楚,”陈情翻手握住刀柄,一身杀意缓缓溢散,“阿棠哪都不会去!”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你执意阻拦,就别怪我们无礼了!”
说罢,为守男子一个摆手,刹那间,十几道人影如同被惊动的狼群,齐刷刷地起身,矛尖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陈情和温潆棠团团围住。
“锵——”
陈情将短刀一把横在眼前,冷冷环顾着周围的人。
只不过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刚刚变得炙热起来,温潆棠的声音就像一盆凉水,浇到了陈情的身上——
“陈情,放下刀,我们去。”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少年握刀的手腕,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阿棠?”
温潆棠缓缓摇了摇头,小嘴抿的发白,“不要再打了......”
陈情的指节捏得发白,短刃在月光下微微颤抖。最终,在少女无声的坚持下,他狠狠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短刃插回腰间刀鞘。
“带路。”
十几个护卫立刻分成两列,如同押解犯人般将两人围在中间。
时杳杳蜷缩在温潆棠怀里,琥珀色的猫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能感觉到温潆棠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而陈情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而莫罗已经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温潆棠她们两个人随着自己的族人,一步步离去.....
夜风呜咽着穿过山谷,吹动温潆棠散落的发丝。她抬头看向前方黑黝黝的山路,那里通往部落中心,通往大祭司那座阴森的石殿。
三年来,每一次被“请”去那里,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