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狗胆!”孙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刮骨般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营房内刚刚燃起的那点人气:“殴打队将,重伤同袍,搅乱军纪,形同谋逆!来人!”
“在!”亲兵应声上前。
“拿下这狂徒!”孙炳手指一点。
亲兵如狼似虎扑上。小北身体绷紧,指尖探入袖中暗袋,但看到孙炳眼中那抹冰冷的算计,她强行压下了反抗的冲动。
现在在军营,她只要动手,就会担上谋逆大罪,带来更大的麻烦。
任由亲兵反剪双臂,铁钳般的手劲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孙虞候!”角落里,脸上带疤的老兵壮着胆子开口:“是刘队将他们先……”
“闭嘴!”孙炳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扫过,老兵立刻噤若寒蝉:“本官只看结果!刘聪乃军中老兵,队将之职,岂容新丁挑衅?以下犯上,凶戾成性,若不严惩,军纪何在?军威何存?!”
他的声音拔高,义正言辞,仿佛小北是十恶不赦的叛徒。
“都虞候!”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是闻讯赶来的赵忠辰的亲兵队长,他试图挤进来:“陆小北是指挥使亲自要来禁军的新兵,你...”
“指挥使?”孙炳猛地打断他,声音拔得更高,带着讥讽和挑衅:“赵指挥使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左厢前军的军纪上了?众目睽睽!此獠行凶,打伤队将刘聪及三名袍泽,证据确凿!按《大征军律》,重伤上官,罪同谋逆!”
“然,”孙炳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目光扫过陆小北微跛的左腿和略显单薄的身形:“念在正是用人之际,杀之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踱步到陆小北面前,居高临下,浑浊的眼底满是快意:“即刻起,削去你禁军左厢军籍!刺面黥首!编入‘撞命郎’!即刻生效!”
“刺面?!”几个新兵倒吸一口凉气。
黥刑!那是伴随一生的耻辱烙印!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更何况是编入撞命郎,那几乎就是送死的代名词!
小北抬头,眼中寒光乍现,直刺孙炳。
那眼神的肃杀之气,竟让孙炳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他恼羞成怒,厉喝道:“瞪什么瞪?!还不快拖走?”
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想上前再为小北多做抗争,被身边老兵伸手拦住。小北也只是微微点头,投去一个了然的神情。小北没有半分怪他们不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即便老兵上前再为她求情,也只是多一个被惩罚的人而已,没必要。
军营黑暗,并不像沈挽川的易州军。
又或者,哪里都一样。只是在易州军,沈挽川身居高位,对她和师父礼遇有加,不可能遇到刘聪、孙炳之流。
有冲动。
有登时杀了这都虞候的冲动。
但想救师父,她需要留下,需要这块跳板,再屈辱也得忍。
拳头在破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杀意。
小北被两个亲兵死死按在冰冷的条凳上,脸颊紧贴着粗糙的木纹。
执针的是个脸上同样刺着黥印的老兵,眼神浑浊麻木。
针尖落下。
从左脸颊下方开始,一笔一划,深入皮肉。
皮肤被强行撕裂,每一次刺入、挑起、再刺入,疼痛不是不能忍,却屈辱至极。
她闭着眼,牙关紧咬。
汗珠顺着她额角滑落,砸在地上。
最后一针刺完,老兵用沾了盐水的粗布狠狠按在伤口上擦拭:“不喊不叫,是条汉子!”
刻的是个歪歪扭扭、却异常醒目的“中”字。他们所在赵忠辰麾下,厢兵的中路撞命郎。
调军时,差遣他们的将士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所属哪路。
“好了。”老兵麻木地丢开布巾。
脑海里翻腾的不是恨意,而是易州军营小院门口,师父孑然而立、对她挥手时那深邃如海的眼神。
撞命郎,名副其实。
这里集结的不是“人”,而是消耗品。
逃兵、罪犯、刺配的囚徒、还有更多是活不下去、被迫签下死契的流民。
营地扎在定州城最外围一处低洼的河滩地,污水横流,蚊蝇肆虐,几顶破败漏风的帐篷便是栖身之所。
发下来的“甲胄”是几块破烂的皮子缀着些生锈的铁片,沉重的木盾边缘开裂,长矛的矛头都钝了。
没人理会、更没人关心新来的小北。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人在乎。在这里,连名字都毫无意义。
因为撞命郎是攻城拔寨时第一波填进去的血肉,是撤退时殿后送死的弃子。
三日后,北汉一支千余人的精锐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开始频繁袭扰定州城外的村落,突袭了定州西面负责转运粮草的一处外围据点。
据点守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粮车被焚毁数辆。
濯王震怒,严令赵忠辰的定州禁军主力即刻出击,务必全歼这股猖狂的北汉游骑,夺回粮道控制权。
夜,只有几点稀疏的寒星。
“撞命郎的!集合!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队将王五,一个脸上同样刺着黥印、瞎了一只眼的凶狠汉子,用刀鞘狠狠敲打着支撑窝棚的木桩。
没有任何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上头有令!北汉崽子在二十里外的黑石坳劫了运粮队!咱们今夜去把粮车‘引’出来!都听好了,引出来就是活,引不出来,或者惊动了大队北汉兵……”王五那只独眼里射出毒蛇般的光,“你们知道下场!出发!”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幽灵,被驱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冷的泥泞中,朝着远处那片隐约透出点点篝火的矮丘摸去。
“停!”王五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就是前面!看到那火光没?粮车就在那山坳子里!老规矩,分三队,从三个方向扑过去,制造混乱,放火!把看粮的崽子引开!动作要快!谁他娘的怂了,老子先剁了他!”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小北在中路军跟着几个眼神凶狠的老兵悄无声息地摸向火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