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叶昭守了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悄悄回屋躺下。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三个孩子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
这股安宁,却在城市的另一端,被人觊觎着。
李文博近来春风得意。他换了崭新的“桑塔纳”,出入都是高级饭店,身边出入时长带着玲珑剔透的王美玲。
王美玲带着个七八岁的儿子,人长得白净,说话做事总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温柔。
此刻,她正拿着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李文博新买的皮鞋,鞋面被她擦得能照出人影。
“文博,你这鞋真亮,配你这大老板的身份,正好。”
她抬起头,眼睛弯弯的,像是含着一汪春水。
李文博靠在沙发上,享受着她的伺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伸手捏了捏王美玲的脸颊,手感滑腻,心里很是受用。
“那是,你男人的东西,哪样能差了?”
王美玲顺势靠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又软了几分:“是啊,谁不说你李文博有本事呢?城里的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就是……就是有一件事,我替你觉得有些可惜。”
“哦?”李文博的眉毛挑了一下,“什么事?”
“就是那个煤矿呀。”王美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惋惜,“我听人说,那矿现在可是日进斗金,效益翻了好几番。那么大一块肥肉,就这么放在一个女人手里……文博,那毕竟是你打下的江山,让个外人,还是前头那个……管着,外头的人听了,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呢。”
她的话精准地刺进了李文博心里最在意的地方。
他发家后,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当初把煤矿给沈秀兰,一是觉得那是个烂摊子,二是想做个姿态。
可如今,烂摊子变成了聚宝盆,他这心里,就渐渐不平衡了。
他沉下脸,没说话,把王美玲的手从胸口拿开。
王美玲看他脸色不对,立刻就收了声,乖巧地端来一杯热茶:“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你做的决定,肯定都是有道理的。”
她越是这么说,李文博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他接过茶杯,一口喝干,茶水的温度也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火气。
沈秀兰,那个他以为离了他就不行的农村女人,竟然把矿经营得这么好?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几天后,王美玲领着她的儿子刘阳来了。
刘阳长得虎头虎脑,嘴巴很甜。王美玲给他换了一身簇新的小西装,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大人。
一进门,刘阳就脆生生地喊:“李叔叔好!”
李文博对孩子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对招娣,他总觉得女孩儿家家的,扭捏又麻烦。
可看着眼前这个机灵懂事的刘阳,他心里却莫名地软了一下。
“叔叔,我妈妈说你是个大英雄,能赚好多好多钱。”刘阳仰着头,眼睛里满是崇拜。
这话正挠在李文博的痒处,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刘阳抱了起来,掂了掂:“小家伙,还挺沉。喜欢叔叔吗?”
“喜欢!”刘阳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口水印子留了一片。
李文博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王美玲在一旁看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走上前,用手帕替李文博擦掉口水,柔声说:“这孩子,从小就没爸,见了你,就跟见了亲人一样亲。”
自那天起,刘阳就成了李文博的“跟屁虫”。
李文博去哪儿都带着他,带他去最高级的餐厅吃西餐,教他用刀叉;带他去百货大楼,给他买最新款的玩具枪和遥控汽车。
每次刘阳抱着新玩具,用孺慕的眼神看着他,喊他爸爸的时候,李文博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一个崇拜他的儿子,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
至于招娣,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过了。
这个周六,天气难得晴好。学校组织去少年宫活动,招娣和几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去。
活动结束后,路过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几个女孩被橱窗里漂亮的公主裙吸引,叽叽喳喳地围着看。
招娣的目光却没有在裙子上停留。她的视线穿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在了大楼一层的玩具区。
那里,她的父亲李文博,正满脸笑容地将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举过头顶。
那个男孩她认识,他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变形金刚,那是班里所有男生都梦寐以求的玩具。
她看到父亲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那个男孩的额头,脸上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骄傲。
然后,一个穿着时髦大衣的女人走过来,挽住了父亲的胳膊,一家三口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耀眼。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橱窗里裙子的鲜艳色彩,街上汽车的鸣笛声……在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
招娣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副刺眼的画面。
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猛地堵住,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能挽着爸爸的手?那我呢?我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小小的脑袋里炸开,她想冲进去问个明白,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看到李文博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付了钱,然后一手抱着那个男孩,一手提着巨大的玩具,和那个女人有说有笑地朝门口走来。
招娣猛地回过神,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能被他们看到。
她转过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
同学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她也听不见了。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很快就被风吹干,留下一道道冰凉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哪里去。
她只知道,她的爸爸,有了一个新的儿子,一个新的家。
那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
她一路跑,一路哭,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
直到熟悉的胡同口出现在眼前,她才放慢了脚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四合院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就在不远处,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