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丽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才散。
所幸,风波过后,这个重组的家庭非但没有被冲散,反而被一种无形的力拧得更紧了。
叶邵凯虽然话依旧不多,但眉宇间的阴郁散去了,看沈秀兰的眼神里,多了一种濡湿的、全然的信赖。
日子在初冬的寒风里不紧不慢地过着。“秀兰电器”的生意稳定下来,有小琴这个勤快机灵的姑娘帮衬,林婉如又能独当一面,沈秀兰便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未来的路。
只靠着一家电器行,要想给三个孩子铺就一条安稳顺遂的前路,还远远不够。
那三万块钱,像一团沉睡的火种,在她心里揣着,等待一阵能让它燎原的风。
这天是周末,沈秀兰难得清闲,便带着叶妍去城里最大的百货公司买过冬的棉鞋。
叶妍长得快,去年的鞋已经顶脚了。
百货公司里人头攒动,暖气开得足,混杂着各种香皂和雪花膏的气味。
沈秀兰牵着叶妍,在童鞋柜台前仔细挑选。
正当她弯腰替叶妍试一双红色的小棉鞋时,旁边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争执声。
“同志,你们这‘海棠’牌的洗衣机,我才买回去三天,脱水的时候就跟拖拉机一样响,整个楼道都听得见,这怎么用?”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克制,但字里行间透着不悦。
“这位大姐,电器嘛,有点声音是正常的。再说,这都离柜了,我们也没法给您退换。”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一脸的不耐烦,撇着嘴回道。
沈秀兰听着耳熟,抬眼望去。说话的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驼色呢大衣,头发烫成时兴的卷花,一丝不苟。
她认得这张脸,是房建局周局长的夫人,周琴。
上辈子,李文博为了拿地,曾拎着重礼带她去周家拜访过一次,只是那时她心高气傲,全程没说几句话,自然也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没想到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声音正常?我家里那台旧的用了五年,也没这么大动静。”
周琴的眉头蹙了起来,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
沈秀兰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棉鞋,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先是对周琴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那台洗衣机,伸手轻轻转动了一下内筒,又俯身看了看机身底部的四个角。
“这位大姐,”沈秀兰开口,声音温和,“您先别急。您看看,这洗衣机底下的四个地脚螺栓,是不是都拆掉了?”
周琴一愣,随即恍然。她只记得安装师傅让她回家要拆,可具体是哪个螺栓,她也记不清了。
“好像……拆了两个。”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儿。”沈秀兰解释道,“这四个螺栓是运输过程中固定内筒用的,要是不全拆掉,脱水的时候内筒无法自由浮动,就会跟外壳碰撞,声音自然就响得吓人。您回家把剩下两个拆了,再用块木板垫平地面,保证就没问题了。”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连旁边那个原本不耐烦的售货员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琴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但言谈举止却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女人。
“哎呀,妹子,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真要以为是质量问题了。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就是开电器行的,见的多了,也就懂一些。”沈秀兰淡淡一笑。
“原来是这样啊!”周琴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她拉着沈秀兰的手,热情地说,“看我,真是糊涂了。妹子,今天多亏了你,走,我请你喝杯茶,咱们好好聊聊。”
沈秀兰没有推辞。她给叶妍买好了棉鞋,安顿她在柜台边看连环画,自己则跟着周琴去了百货公司二楼的咖啡厅。
这个年代,喝咖啡还是件时髦事。两人相对而坐,周琴很健谈,从家长里短聊到工作单位。
当她得知沈秀兰的丈夫是市公安局的叶昭时,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叶队长的爱人,怪不得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周琴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叶队长可是我们市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去年我们局里有个干部违规批地,就是他带队查办的,一点情面都没留。我们老周都说,有叶队长这样的警察在,老百姓才安心。”
沈秀兰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浅笑。
闲聊了几句,周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对了,秀兰妹子,你既然是做生意的,我这儿倒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沈秀兰的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周琴压低了声音:“市里城南,靠近废弃的纺织厂那边,有一块地,不大,也就几亩。位置有点偏,以前是片乱坟岗,所以好几家国营的建筑公司都看不上。
我们局里打算对外招标,搞个小型的住宅楼开发,可问了一圈,那些私人老板又嫌手续麻烦,怕担风险,一直没人接手。老周这几天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城南,纺织厂,乱坟岗……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秀兰记忆的闸门。
上辈子,就是这块谁都看不上的“垃圾地”,两年后,市政府的新规划图纸下来,新的市委大楼和中心公园就选址在那附近。
地价一夜之间翻了十几倍,最先拿下这块地的一个温州商人,凭着这一个项目就赚得盆满钵满,成了本市最早的千万富翁之一。
当时李文博听闻此事,在家中捶胸顿足,后悔了不知多少次,说自己当初要是胆子大一点,早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这一世,这个机会,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沈秀兰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那不是紧张,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像是要冲破什么束缚。
她抬起头,迎上周琴探寻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周姐,这个项目,我想试试。”
周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沈秀兰会犹豫,会退缩。
毕竟,这不是开个小店,这是盖房子,投进去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但她看着沈秀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笃定,让她不由得信服。
“好!有魄力!”周琴笑着点头,“你放心,招标是公平公正的。我回头跟老周说一声,让你去局里领一份标书,成与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从百货公司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沈秀兰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她牵着叶妍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地盘算起来。
晚上,孩子们都睡下后,四合院里静悄悄的。
叶昭在灯下看一份案卷,眉头微蹙。沈秀兰给他续上热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叶昭,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叶昭放下案卷,抬起头,目光温和:“你说。”
沈秀兰将今天遇到周琴,以及城南那块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没有提自己对那块地未来价值的预知,只是从地理位置、城市发展趋势和潜在需求的方面,冷静地分析了项目的可行性。
叶昭静静地听着,他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慢慢变得凝重。
他知道沈秀兰有主意,有能力,可开电器行和盖房子,完全是两个概念。
后者牵涉的资金、人脉、风险,都呈倍数增长。
“……本金的话,我之前兑换国库券的钱,应该够启动了。”
沈秀兰说完了自己的计划,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座钟滴答作响。
叶昭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问如果赔了怎么办,也没有劝她安于现状。
他伸过手,覆在了她放在桌上的手上,她感到他掌心的粗糙和温暖。
“你想做,就去做吧,但是你要清楚,一切按照正常手续,决计不能走后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钱方面不够,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