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银?不是官银!不是官银!”李本中一晃脸,肉颊震颤甩下豆大的汗,“绝不是官银。”
脸侧寒光一动,映在谭九鼎眸中,衬得他格外危险锋利。“不是?”
“敢撒谎的话……”他拎起地上那条被削断的胡须,在李本中眼前摆了摆,“你的命就只有这么长了。”
“呃……当真不是,就是,就是普通的……”
“嗯?”
捕捉到对方神色中的一丝犹豫,谭九鼎皱了皱鼻子,就吓得李本中掏出了实话——
“宪台爷爷明察……这个,那两锭银子确实不是官银模样,但,但成色很足,草民也怀疑是不是被融了重铸的……”说完,他命人回后宅将银锭取来,伙计跑得飞快,过了没一会儿功夫,沉甸甸的银锭就交到谭九鼎的手中了。
一锭五十两,正好两锭。
李本中讨好地挤了个笑:“这个银子来路不正,草民甘愿纳官,任由宪台爷爷处置。”
谭九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把银子一掂,嗤了声:“你这是在行贿本官?”
“不是不是不是!”李本中还没来得及改口否认,银锭就被丢进了白廷仪的怀中。
“啊?”举子愣了,没想到谭九鼎还真的收下,直觉得手里发烫。
谭九鼎也不解释,对着李本中道:“你把那自称‘黄璋’的百户模样细细说来,本官找人画影身图。”
李本中许是见谭九鼎收了钱,心里松快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僵硬了,赔笑点头:“是是是,但凭宪台爷爷差遣。”
白廷仪闻言,把烫手银子往台上一搁,自告奋勇,说自己略通笔墨。
于是差人铺好纸笔,李本中说一句,他就描一笔,三下五除二,一幅肖像便成了。
吹干墨,递到谭九鼎面前。谭九鼎扫眼细瞧,发出一声“嘶”的吸气声。
“怎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眼熟。”可谭九鼎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此人。鉴于匆忙而成的影身图与本人难免有所误差,他暂且将此事放在了脑后,又问李本中:“此人来找你是何时的事?”
“呃,对了,正是廿十那日!”
“廿十?”谭九鼎一琢磨,那日他们刚到淮安,城里不正好……
“对,就是那天,我家招了贼!”
如此巧合?谭九鼎眉头紧蹙。
李本中还在絮絮叨叨说幸好下人机灵将对方吓走才让自己免遭劫难云云。谭九鼎便不耐烦地打断,对他命令道:
“今天,你就当我们没来过。”
“啊?这……”
“去干你该干的事,不管是去安排船只也好,静待对方联系也罢,尽管去做,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得叫人送信给本官,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李本中赶紧点头。“省得省得!草民都明白……绝对保密!不会让人知道二位爷爷来过。”说罢他回头朝手下人瞪了一眼,喝道,“你们也都听见了!谁要是敢走漏风声,掉了脑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身后跪在地上的一众伙计朝奉频频应和,吓都吓死了,谁还敢说个“不”字呢?
从恒昌典出来,白廷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虽说还没逮到真正顶替他的人,但看样子,离抓住对方也不远了。谭九鼎办事手段凌厉,他愿意信他一回。
只是手里的银锭……“这东西怎么办?”
“放在李本中那里也是便宜了他,事后交给衙门吧,这也算是有人妄图假冒你身份的证据。”
听了这话,白廷仪舒服了些。“行,我暂时保管。不过李本中没说错,”他掂了掂,“这银锭的份量还真足,市面上少见,搞不好真是官银重铸的。狗胆包天的贼人,不仅敢盗用身份,还敢私毁金银,真该狠狠判个流徙之刑。”
说着话,突然发现身侧的人不见了,回头,才看见谭九鼎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正向后方张望。
“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们。”
“啊?哪里哪里?”年轻举子踮起脚抻着脖子巡睃起视线,可目及之处就只有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太平热闹,没见任何可疑迹象。
然而谭九鼎已经锁定了某处,甚至朝那里勾了勾手,似乎召唤了什么人来。
不一会儿,还真有个夹袄短褐的高大汉子越过石板路朝他们大步走来。细闻,此人身上带着股子水腥味。
“眼够尖的?”他开口对谭九鼎就是调侃,笑出两排白牙。
白廷仪左看右看,猛然想起此人是在赌坊见过一面的。原来不光徐绮认识,连谭九鼎也与他熟识——
“让你盯着恒昌典,你跟踪我干嘛?”
“你不正是从恒昌典出来的吗?跟踪你有错吗?”
谭九鼎想怼什么却泄了口气。“算了,你继续派人盯着吧,最近几日很可能有可疑之人靠近当铺,包括后宅,你看仔细了。”
雷更生却没接他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白廷仪手里。“嚯,好大的银锭子啊,没丁点发乌,看起来成色不错啊?”
“与你无关。”谭九鼎用眼神叫白廷仪把银锭收好。后者就乖乖听命小心揣进了怀里捂着。
雷更生哼哼笑了两下,又打量四周:“怎么没见小娘子?”
“也与你无关。干好自己的事。”
谭九鼎撂下话就迈开步子走了,头也不回。白廷仪一边偷瞄雷更生,一边快步颠颠跟上。
雷更生冲着两人背影喊:“别这么小气啊?好歹剪个角给兄弟们添点儿茶钱呐?”
直到快看不见对方身影了,白廷仪才开口道:“这人我见过,在赌坊,当时跟我们一起追那赌徒百户来着。”
“嗯,他也是吴县人,一个船老大。”
“啊,怪不得……我说怎么好像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似的。”
谭九鼎听见白廷仪的嘟囔,才撇过眼去。“见过?”
“啊,我也想不清,许是跟家里的生意有关,保不齐曾来往过呢。”
听白廷仪这么说,谭九鼎微微颔首。雷更生确实像是在船户间有些人脉底气的,他与徐绮还一度怀疑此人就是某个船帮中人。同在姑苏,张家商队托他运过货的话也没什么奇怪。
他们一路走回谭九鼎和徐绮下榻的客栈,刚要分开,正巧碰上揽客的店伙计,谭九鼎顺口问了一句:“小二哥见到与我同行的姑娘回来了没?”
谁料对方竟答没有。
谭九鼎抬头飞速看了眼日头的方位,追问:“一直没回来?”
“姑娘午后回来换了身行头,让小人替她叫了顶轿子,就再也没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