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绮深吸几口气,掐住自己受伤的指尖,借疼痛让自己平心静气。很有效,她渐渐能听清更多声音了。
此刻她应当是在一艘船上,根据摇晃程度判断,这条船很小。
小船是去不了远处的,虽然外面晦暗,但热闹仍有,由此见可,她十有八九还在淮安城中,并且离码头不远。
但至于是哪个码头,便不得知。贼人或许是打算将她转运上漕船?就像知微那时一样?
若非如此,应该没有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掳来的人带到热闹之地的理由。
他们要将她送出城。徐绮如此推断到。
蹭了蹭手臂,发现两袖空空,自己先前不离身的小弩已经不见,必定是被贼人搜身拿走了。想到有可恶之人曾触碰过自己的身体,她直觉得一身肉麻恶心,心里要骂一句“登徒子”。
但小弩和匕首不是她防身之物的所有,若是发上簪子还在的话……可惜她手脚绑着,无法确认。
只要能动弹……正琢磨着解开绳子的方法,突然,小船似乎停了。
耳边热闹依旧,看来船是彻底停靠在了码头,正如她方才的预料。
身子一颠,她被人整轿抬起,歪歪扭扭地跨上岸来,外面随即传来对话声——
“慢着,大晚上运什么喜轿?”
“爷爷通融,姑娘姓陈,要远嫁到徐州去,请高人算了时候上路的,这是备好的‘票引’,您过目。”
“咳,姓陈?”
“是的官爷,姓陈,坐的船也姓陈。”
一抹微光隔着盖头透过来,随之而入一丝凉风——轿幔被人挑起个缝隙,但很快又被放下来。
徐绮心里不免失望,料想从巡查的小吏看来,她一定是“规规矩矩端坐”在轿子中的。浑身上下的绳子被喜服遮盖着,原来是这个用意。
“嗯,行了,没什么问题,上船吧。”
那小吏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放了行。
徐绮窝火,又出不了声。不过她确实听到了要上的是陈家船。可恶,难不成是被潘集那轻浮纨绔给耍了吗?
“停轿。”一道熟悉的声线从后方遥遥传来。
徐绮眼睛一瞪,心道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声音,不正是潘集吗?
那人由远及近,语调慵懒:“小爷我怎么不知道,陈家还有喜事呢?”徐绮似能隔着轿子看见他松松垮垮混不吝的样子。
抬轿的人显然是慌张了,远不如刚刚应付小吏那般沉着冷静。“呃,见过陈小官人。”
“你是陈家哪个的手下?轿中又是陈家哪个姑娘?”
“……回小官人的话,是,张管事的侄女。”
“张管事?哪个张管事?管账的?”
“是管外院的张谅张管事。”
“他?”潘集笑了声,依旧轻佻,“他不是回乡养病去了吗?怎么还有侄女在淮安出嫁呢?”
“回小官人,具体……小人也不知,只是听说是管事早前就交代过的。”
对话到此沉默了片刻,徐绮紧张地细听后续,过了会儿,才又听见潘集说:“让新娘子下轿给我瞧瞧。”
“啊?这……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既然算陈家人,那我是主她是仆,当下人的,出嫁之前给东家磕个头请个安,有什么不对吗?”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骂不成体统,但唯独从潘集口中道出,似乎又非常合理了。谁也惹不起这个人精似的小霸王。随后,轿幔才被慢悠悠地掀开。
外头的人朝她唤了两声:“姑娘?张姑娘?陈小官人来了,叫你下轿呢?”
徐绮嘴都被绑得死死的,布条下面还塞着布团,如何能呼应?若能发声,她早个大声喊抓住贼人了!对方深知这点,也就是装模作样演戏而已。
果不然,随便叫了几句,那人就退了出去,说:“小官人,姑娘好像太过羞怯,不乐意下来啊。”
话音落,潘集还没回应,就听见一阵响亮的船号声——船要开了。
“哎呀,小官人见谅,这吉时耽误不得,小的们得赶紧抬轿登船了!”
潘集却不急,乐呵呵说了句:“是吗?小爷不叫走的船,岂有敢起锚的道理?来啊,去给船上传话,就说让他们乖乖候着。”
“是!”一会儿,船号果然停了。
“啊,这这……”
“反正小爷有的是闲功夫,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人下轿请安,她不出来,我就一直等,怎么样?”
在一瞬死寂后,忽地腾起气浪,骚动接踵而至——“站住!”“来人,拿下!”
外面生变了!
徐绮眸子紧缩,寒意扑进轿中,她“唔”了一声,眼前唰地猝然澄明!
“徐绮!”谭九鼎的脸像撞破冷冬的暖阳,在她面前绽开,手里还紧紧抓着红盖头。
男人利刃翻腕,几下断掉束缚她的绳索布条,终于还了她自由。目光扫过迅速打量她的安危。
“啊……”徐绮想喊,可嗓子嘶哑不堪,竟挤不出声音来。
外面厉声传来呼唤:“谭宪台!贼人跑了!”
谭九鼎眉头一紧,倏地退出轿子纵身追去!徐绮连他的衣角都没捞着。
紧接着探进来的人是白廷仪。年轻举子将她扶出,不知是紧张还是欣喜,手都是颤抖的,嘴巴像放炮一样噼啪不停:“你没事吧?受伤了没?贼人对你做什么了?你被带去哪儿了?我们回头找你找得好苦嘞!差点儿把淮安城翻了个底朝天!报到衙门,一听你出身,高府尊都快吓昏了!幸好有惊无险……”
吵得徐绮本就昏沉的脑子嗡嗡直响。
她顾不上理他,眼睛直向骚乱的方向追去,可雾重夜深,只见火光摇摆,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呢?
“谭宪台真是好俊的身手,望他千万抓住贼人呐,那可是头功一件。”白廷仪也追着看去。
“功劳都是你们的,有没有小爷的份儿呢?”
徐绮看向抱着怀炉幽幽含笑的潘集。此时她才想起道谢,草草一拜,找回了声音:“……多谢陈小官人出手相助。”
“啧啧,”潘集把她头脚打量了个遍,眯起眼,“总算能受‘新娘子’一拜,如此窈窕可人,值了值了。来人,叫他们开船吧。”
“且慢!”徐绮抬头呵止,一脸急切,“尚不知那船上有没有内应,不可如此轻易放过……”
话到一半,潘集突然贴近过来,让她缩脖一惊。
“诶,都说了吉时不好耽误,既然轿子没上船,那便跟船没有关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