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司令用力揉着太阳穴,纸终究包不住火。通信一恢复,来自两头的电话、电报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置于无休止的催逼之中。
“这鬼地方,真不是我这种脾气人能待的!”他重重叹了口气。
“司令,洋人那边实在是催得紧。他们正被鬼子猛攻,强烈要求我们支援。山城的电报也来了,要我们尽快支援,不要影响联军之间团结。”参谋长明知上司压力如山,但自己肩上的担子同样沉重,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
这一问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罗司令瞬间暴跳如雷,抄起一摞电报狠狠砸在桌上,纸张纷飞:
“他们是纸糊的吗?!加上白象团残部拢共能有六千多号人!四十多门炮!轻重机枪比我一个嫡系师还多!武器弹药堆成山!难道他们的士兵连扣扳机都不会吗?才他妈不到两小时就顶不住了?电报像雪片一样,他们疯了吗?自个儿非要来,来了又不敢打,来干嘛!”
参谋长被震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声音压得更低:“司令,要不……让虞啸卿的部队去顶一下?他们家那边,正召集报社拍照开招待会呢,我看……”
“让他去!打了一胜仗就敲锣打鼓、大吹大擂!本来还当他是个角色,哼,原来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罗司令怒火未消,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等等!还有一支部队呢?怎么没到位?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参谋长见司令一时想不起名字,赶紧接话:“王哲驹,他刚调去南天门不久,还是个参谋。他倒是主动请缨了。不过,那边的军事主官不同意,王哲驹已经向上级提交了申诉。”
“什么?”罗司令的怒火腾地又窜高了一截,“南天门的部队!那是能随便抽调的?万一战局不利,老子调兵回防都来不及!而且,瞒着顶头上司私下接受指令,这他妈算什么军人!扯淡!”
罗司令本就一肚子邪火,王哲驹这事无异于往火堆里泼了桶油,瞬间燃得更烈!
“胡闹!这简直是兵家大忌!”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指挥体系何在?上下关系何在! 哪有这么办事的?简直是无法无天!”
若非眼下战事胶着脱不开身,他恨不得立刻驱车过去,亲手揪出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物”杀一儆百!不狠狠整治这股歪风邪气,正正军法,给全军立个铁规矩,日后还了得?
他斩钉截铁地命令,“告诉他们上级,申诉驳回!指挥官没有任何过错,倒是这个人问题很大。让虞啸卿的人立刻给我顶上去!”
布置完任务,他“啪”地一声把电话撂在一边。立刻抓起那份刚送来的战报,他需要不被打扰好好分析一下局势。
才过十分钟,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像被烙铁烫到一般,一把抄起电话吼道:“接作战处!命令所有部队,立即撤出战斗!炮兵团把所有炮弹给我砸出去,砸出一条路来!不惜代价,掩护主力安全撤离!”
他半秒都不敢耽搁。战报里的情报汇总起来只有一个信息。日寇正大规模调动集结!这说明前线定有剧变! 此刻敌情不明,他绝不能拿麾下将士的性命去填这无底洞。
赌一把或许能博个泼天大功,但是远征军输不起!这是华夏拉出来的精锐家底!若是在国内咬牙硬扛无可厚非。
可如今是在异域,这些将士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国际援助和地位来的。打到这份上,有个体面的战果,足以交代了!
命令一下达,新22师便在包围圈上开了一道口子。竹川联队见状,立刻抓住生机发起突击,拼命突出了重围。
这一放,却让其他正打得眼红的友军部队炸开了锅。
“搞什么名堂?眼看这帮小鬼子就要崩溃了!”
“全歼一个联队啊!这泼天的大功就在眼前!”
“怎么回事?煮熟的鸭子都能让它飞了?”新22师指挥所里接连响起一串难以置信的质问。
然而,司令部那份不容置疑的无线电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所有不解。
“战局有变,敌情不明,迅速撤离,保存实力”十六字重逾千斤。司令部的决定并无不妥,敌军增援,保存实力,本就是更清醒的选择。
各作战部队随即开始有序后撤,让驰援的鬼子扑了个空。唯有虞啸卿的部队,按命令负责掩护友军撤退,在阻击过程中遭受了一定损失。
数日的战斗硝烟渐散。战报初估:我军毙伤日寇近八千,基本打残了这个骄横的师团。自身伤亡五千余人,战损比远优于历次战斗,这无疑是一场含金量十足的大捷!
然而胜利的余温尚未散去,一道来自山城的指令便如兜头冰水,浇灭了所有热情:先前各部议定的退守方案被断然驳回。司令部转来的命令只有一行冰冷的电文:“就地重整防务,静候上峰与盟友谈判结果。”
林译捏着这份电报,心头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又是谈判……” 这两个字在他齿间碾磨,勾起记忆中无数屈辱与不堪的碎片。
约翰牛那些高鼻蓝眼的所谓盟友,何曾真心视国军为袍泽?每一次谈判,都不过是将国军推作垫背的替罪羊。他们战略部署里,早已将脚下这片土地视为鸡肋。
万千将士以血肉之躯,搏来了谈判桌上的微薄筹码。操弄棋局的“盟友”,只将活生生的士兵当作棋盘上的卒子,用花旗国的援助作饵,吊着果脯一次次妥协退让。
林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胜利的喜悦是真的,可看着身边这群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溃兵,他更渴望他们能活着回家。他多希望那些记忆中同生共死的“兄弟”,能有个善终。
然而,更令人窒息的糟心事接踵而至。部队刚撤回驻地,调查统计局的人出现了。闫森被直接带走,所有军官分批接受“谈话”。
林译闻讯,星夜兼程直奔滇省司令部,据理力争。司令部虽也派人澄清事实,但闫森仍被羁押审查。罗司令只是背着手,默然伫立,良久才咳嗽一声,对一旁使了个眼色。
秘书将他拉到僻静处,掏出烟散了一支,压低声音道:“上头要嘉奖你,洋人也颇为看重。上峰意思,你打报告申请将他调离,十有八九能成。至于统计局那边……得花点钱打点。徐副局长不比戴老板,他手头紧,底下人也不那么服帖。真金白银才能打动那些人。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
秘书顿了顿,凑得更近,气息几乎喷在林译耳畔:“是王哲驹举报的。这小子不地道,玩文字狱的把戏,咬定闫森有‘红色思想’,对上级指挥心怀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