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沈翠芬就伸手打断她。
“东西我来处理,你别操心。你忙了一整天,猪圈也喂了,水也挑了,早该歇了。明天还得早起煮猪食呢,别熬太晚。”
路秀叶闻言,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得收回手,轻叹一口气。
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住,回过头来,轻声说道:“妈,我给您烧点热水吧,您也歇会儿。忙了这么久,泡个脚,能松快松快。”
这句话如一股暖流,悄然淌进沈翠芬的心底。
“好,乖孩子。”
她轻声回应,语气里多了几分慈爱。
说完,她不再耽搁,伸手一把拉住路中顺的手腕,将他带进了堂屋。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她摸索着从柜子里取出煤油灯,用火柴“嚓”地一声点亮。
火光跳跃了几下,终于稳稳燃烧起来,映得墙壁上人影摇曳。
昏黄的光晕中,沈翠芬甚至没等路中顺开口发问,便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铜钥匙,插进柜子锁孔,轻轻一拧。
柜门打开,她低头往里看了一眼。
果然,那碗她特意留下的鸡汤不见了,只剩下一只空碗。
沈翠芬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冷了下来。
路中顺眼尖,立刻注意到她神色有异。
但他顾不上多想,一双眼睛早就黏在了堂屋角落的背篓上,眼珠子滴溜溜地直打转。
“妈,背篓里到底装的啥好吃的呀?”
他忍不住凑上前,小手刚伸过去,就被沈翠芬拍开。
“手放老实点!”
“现在不许碰。先说清楚,今晚——你到底看见啥了?”
路中顺缩了缩脖子,脖子微微一紧,心里有些发虚。
“妈,您教的我都照做了。我看见我爸瘸着腿端着那碗热腾腾的鸡汤,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脚底下还拖着鞋底,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我就悄悄地跟在他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亲眼看着他进了堂屋,把汤放到了桌上,还特意吹了吹,才转身离开。”
他其实心里一直不明白。
妈明明那么讨厌路卫东,为什么今天还要特意熬一锅鸡汤,还让他偷偷送去?
也许就像村里的二狗子说的——打是亲,骂是爱,越掐越有感情吧。
至于为啥能忍心看着他把汤送去那个小三——周文娟。
他只能用自己最近刚学到的成语:爱屋及乌来解释了。
沈翠芬眼神一冷。
“行,我知道了。这事办得还行,没出岔子。”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了些。
“下次我去县城,给你把新鞋子买了。是那种胶底布面的,结实,下雨天也不怕湿脚。你现在赶紧洗洗睡去,别在这儿磨蹭。”
一听有新鞋穿,路中顺立马笑开了花。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穿上新鞋去村口炫耀的模样了。
“那……我能看看背篓里有啥宝贝不?”
他试探着问,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沈翠芬猛地抬头,眉头紧皱。
“不行!背篓里的东西你少碰,不是你能看的!”
路中顺撇撇嘴。
“小气鬼,喝凉水,杯子打烂,碗也摔个稀巴烂——”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翠芬扬起了手,作势要打他。
路中顺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哎哟妈!我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啊!我不说了不说了,睡觉去!鞋可别忘了啊!我可记着呢!”
“小混蛋!再啰嗦一句,新鞋就别想了!”
沈翠芬骂了一声,声音带着怒气,却又透着一丝无奈。
“不说了不说了,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路中顺最后冲进了屋里,反手“咔哒”一声,就把门锁上了。
“哎哟我的妈,吓死我了!”
他背靠在门板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手心全是汗。
可他不知道,沈翠芬根本没心思追他,而是转身直奔灶房。
推开门时,路秀叶已经在灶前烧水了。
路中顺等了半天,始终没听见沈翠芬的动静。
于是渐渐放下心来,慢吞吞地爬上床,闭上了眼睛。
这边,沈翠芬和路秀叶一起洗漱完,亲眼看着路秀叶锁好了自己的房门。
要分开时,沈翠芬还特意叮嘱路秀叶。
“晚上不管谁敲门,只要不是我亲自来,谁都别开。听见没?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别开门。”
路秀叶点点头,满脸严肃。
沈翠芬这才放心,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上辈子发生的事,她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
那一幕幕惨痛的过往,每每回忆起来,都让她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不过还好,今天总算快过去了。
她站在院子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至少眼下没有再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要是今天那件事没发生,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发生了。
沈翠芬刚走到自己屋门口,就听见杨娟花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啥,但她心里明白,准是在背后骂她。
这些年来,杨娟花一家没少在暗地里嚼她的舌根。
今晚这动静,不过是老套路重演,且比往常更放肆了些。
她眼珠一转,转身又折回了厨房。
既然别人不想让她安生,那她也没必要再装作无动于衷。
有些戏,也该轮到她来唱一唱了。
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把菜刀。
她顺手拎了个小木凳,走到正对着杨娟花窗户的位置,把凳子放下,菜刀也搁在上面。
木凳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接着,她把磨刀石搬过来,端了盆水放好,自己稳稳地坐了下去。
然后,她缓缓将菜刀浸入水中,湿润刀面,动作细致而从容。
“沙沙沙沙沙!”
菜刀贴着磨刀石缓缓推拉,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沙!”
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连贯,也更加刺耳。
每一下摩擦都敲得人神经紧绷,头皮发麻。
……
这声音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偶尔停顿几秒,紧接着又重新开始。
有时候用力不匀,还会“咯啦”一声,特别刺耳。
仿佛在提醒所有人——她还在那儿,她没走。
春天里外头没虫叫,院子静得很,这磨刀的声音格外清晰,谁都能听见。
路秀叶原本已经躺下,闭眼准备入睡,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