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自是不知陆端几人那天遭遇了什么,不过也能猜到,见陆端提起雪堂先生时表情不太自然,心下便了然,只做不知,道:“我们昨天前去拜访过。”
陆端点点头,正要说话,顾元瑾撑着伞在院里喊他:“陆大哥,走吧。”
陆端起身告辞,谢云昭将他们送至门口,自己转身往染坊去了。
外面雨已经小了很多,细细的雨丝被风一吹,便斜斜飘落到衣摆上。
顾元瑾将伞往前挡了挡。
陆端看着他的伞面,道:“你这伞面倒是别致,你自己画的?”
顾元瑾闻言看向自己伞上的图案,看到连绵的群山和蜿蜒的江河湖水,山峰错落有致,气势磅礴,江河波光粼粼,细腻生动。
整幅画以青绿色为主色调,色彩鲜艳而明亮,富有层次感,看起来清新而宁静,舒适又亮眼。
“我请阿姐帮忙画的。”顾元瑾说道。
上次偶然间在阿娘那里看到了阿姐画的鱼,只觉得惊为天人,刚好他伞坏了,舅舅给他做了新伞,他也就厚着脸皮去找了阿姐帮忙画了伞面。
“是秦小娘子画的?”陆端惊讶道。
见顾元瑾点头,他赞叹道:“秦小娘子竟还擅画。”
第一次见她就听见她在和顾元瑾讨论策论,而后又知道了她做生意开染坊的事,后来还在顾元瑾那里见识了她的算术以及她的字,现下又见识到了她的画技。
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似乎每一次见面,秦小娘子都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陆端心里想着,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两人一路上了山,山路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学子。
有人回头瞧见陆端,停下来朝他招手:“翼之!”
陆端亦含笑回应:“子澈兄,少衡兄。”
两人停在路上等他。
陆端带着顾元瑾上前,双方抬手见礼,他对顾元瑾介绍道:“他们是我以前的同窗,这位是于兄,字子澈,这位是徐兄,字少衡。”
他正要继续开口向两人介绍顾元瑾,却听于子澈道:“我知道,顾元瑾是吧?”
顾元瑾在书院门前两次被陈七郎找麻烦,他那个姐姐打了陈七郎两个巴掌,这事儿早已人尽皆知,他们对顾元瑾可不陌生。
“你姐姐很厉害。”徐少衡道。
他这话可不是挖苦,而是真心夸赞,他们与陆端交好,自然了解陆端和陈家的恩怨。
陈家对陆端确实很好,在他们孤儿寡母落难时帮过好几次,陆端的母亲时常生病,陈家送钱送药,丝毫不含糊。
这恩情是该铭记于心。
但明明陆端他爹曾经对陈老太爷有过救命之恩,陈家却是只字不提,外人只知陈家仁心仁德对陆端母子的关怀备至,哪里知道陆大人对陈家的帮助?
陆端不愿扰了先父之灵,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拿来说,要不是有次陆端被那陈七郎扰烦了,脱口说了此事,被他们听见了,不然他们也不会知道。
陆端是孝子,更是君子,读圣贤书长大,恩情就是恩情,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哪里做得出拿父亲对别人的恩情抵消别人对自己的恩情这种事?
他们倒是有心想帮他向别人解释,只是陆大人去世这么多年,陈家不承认这件事,他们空口白牙,说出去也没人能信。
那陈七郎不就是因此有恃无恐?知道陈家娘子倾心于陆端后,就像鬼一样缠上了陆端,不许陆端接触别的女子,媒婆给陆端介绍的好几门亲事都是他给搅黄了。
他们可对陈七郎没什么好感,甚至是厌恶至极,顾元瑾他姐姐打了陈七郎两巴掌,也算是替他们出手了,可恨当时不在现场,否则势必要拍手叫好助阵才是。
因此,对于顾元瑾,他们倒是态度和善,也很乐意和他交朋友。
于子澈爱画,很快注意到顾元瑾伞上的山水图。
“咦,你这伞哪里买的?这山水画画得真是漂亮。”他忍不住问道。
顾元瑾少不得再解释一番。
于子澈和徐少衡皆是惊叹不已:“你们家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
顾元瑾小小年纪才学不凡,不料顾小娘子也不差。
哪家农户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顾元瑾不好意思地笑:“都是阿姐厉害,要不是阿姐教我,我也考不进书院。”
于子澈和徐少衡不知谢云昭和顾元瑾的关系,只当他谦虚,还把功劳推到姐姐身上,不由对顾元瑾印象更好。
于子澈看着顾元瑾的伞移不开眼睛,问道:“能不能帮我向你姐姐求一幅墨宝?就画你伞上这幅画就行。”
陆端咳嗽一声,见于子澈毫无所觉,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
于子澈回过神来,皱眉朝陆端看来,见陆端不赞同地看着他,忙反应过来,顾小娘子是未出阁的女子,他一个外男,非亲非故的,手里拿着顾小娘子的画,传出去成什么了?岂不是私相授受?
他忙对顾元瑾拱手道:“是我痴迷画,思虑不周,唐突了。”
顾元瑾笑了笑,对陆端投去感激的眼神。
三人不再谈论有关画的事,话题转到文章上面。
这这样随意聊着天,很快到了书院门口。
雨也停了,三人将伞收起来。
书院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顾元瑾扫视了一圈,没看到陈七郎,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没等多久,书院大门便开了,出来几个青衣仆从,一人手里拿着卷轴。
众人的目光皆落到卷轴上,这上面记载着他们的命运。
青衣仆从将卷轴展开,贴到书院外面的墙上,随后便进去了。众人顿时一拥而上。
陆端和顾元瑾四人落在人后,听着里面时不时爆发出笑声或是哀嚎声。
顾元瑾踮起脚往里看,虽然昨日已从雪堂先生口中知道了消息,但没亲眼看到结果,总还是心里不踏实。
相比之下,陆端倒是气定神闲。
于子澈用他强壮的身子左右开弓,在一片骂声中挤进最里面,没过多会儿,又从人群里挤出来,神情激动地对陆端道:“翼之,你排第二名!”
陆端问:“元瑾呢?”
顾元瑾眼神期待地看向他。
“七十三名。”于子澈道。
松风书院每年招生人数只取一百人,今年因着雪堂先生的缘故,参加考试的人数多了不少,足有三四百人,顾元瑾年纪最小,能在这么多人里考到这个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顾元瑾对此也很满意,弯唇笑起来。
徐少衡忙问:“我呢?我呢?”
于子澈喘了口气道:“你五十七,我五十五。”
“你这厮,竟还跑我前面去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偷偷找翼之帮忙开小灶了?”
“哼,我本来就比你聪明。”
“胡说八道。”
陆端打断两人的斗嘴,问于子澈道:“第一名是谁?”
于子澈挠挠下巴:“叫王修。”
王修?
那是谁?
四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
这个名字,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顾元瑾不知怎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身影,他喃喃道:“难道是他?”
毕竟有那样的身份,考第一也是理所因当。
“谁?你认识?”陆端转头看向他。
顾元瑾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但要是他的话,也就不奇怪了。”
“我昨日与阿姐去拜见雪堂先生时,在先生那里见过一个和陆大哥差不多大的少年,我听他喊先生为叔父。”
陆端愕然道:“叔父?”
徐少衡问道:“他是不是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桃花眼,眼角下面有颗小痣?”
顾元瑾点点头,奇怪道:“你们不知道他是雪堂先生的侄子吗?”
那少年分明并没有遮掩他和雪堂先生的关系,怎么看陆大哥他们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陆端三人沉默一瞬。
于子澈一言难尽道:“我们以为他是和我们一样去拜访雪堂先生的。”
为了表示对先生的重视,他们当日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挑选了礼物,算好了时辰,才敲了先生的门,结果没人应。
那少年跟在他们身后,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没有礼貌的人,当即对他表示了谴责,不料那少年竟鄙视地对他们翻了个白眼,然后很是随意地进了门。
他们站在大敞开来的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只能跟着进去,想着好歹也给先生赔个礼,解释一下。
结果这少年进门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像是进自己家一般,在别人家里随意出入,还乱动别人家里的东西,拿出茶罐来给他们倒茶。
那茶他们也没敢喝。
这便罢了,他们也怀疑过那少年是不是和雪堂先生有什么关系,结果等他们向他求证之时,却被他骂“蠢货”。
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顾忌被先生瞧见失礼,他们高低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最后先生倒是见着了,但没说两句就将他们打发走了,他们也没来得及解释,那少年和他们一起出门的,不过是往巷子对面的包子铺去了。
他们便也打消了疑虑。
搞了半天,这人和雪堂先生是叔侄关系?!
雪堂先生没有子嗣,他们当然知道,可没说先生还有个侄子啊?而且这个侄子还跟着雪堂先生来了长灵?
陆端叹了口气,山高路远,消息不通,误会就是这么来的。
“他叫王修?”他问顾元瑾道。
顾元瑾听完他们遭遇,正目瞪口呆呢,闻言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只听先生喊他以安。”
以安想来应该是他的字。
陆端颔首:“到时候在书院见到了应该就知道了。”
四人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山。
顾元瑾辞别三人去了染坊。
谢云昭正在进行红花饼去黄色素工作,宋莲和宋竹也被她拉来帮忙,顾婉自告奋勇跟随,因为手劲小,就做捣花的工作。
顾元瑾也搬了个凳子坐下帮忙,一边和谢云昭道:“阿姐,我考进松风书院了,第七十三名。”
谢云昭对他竖起大拇指。
“好厉害。”她由衷道。
顾元瑾眯起眼睛笑:“那当然,也不看是谁教的。”
谢云昭笑着瞥他一眼:“小嘴儿抹了蜜了?”
顾元瑾认真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一旁乔珍娘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个年纪,现在才开始读《论语》呢,顾小郎君就考进松风书院了。
这等天资,以后一个举人是跑不掉了,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出来,他们在这染坊里做工,东家的弟弟考上了举人,他们说出去也好听不是,还能沾沾文气。
杜春花也忍不住跟着夸赞起来。
顾元瑾只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杜春花自讨个没趣,讪讪闭了嘴。
上午的工做完,顾元瑾在染坊吃了午饭,便被谢云昭叫到了书房。
谢云昭将雪堂先生之前给她的《论语集注》递给顾元瑾。
顾元瑾伸手接过,一眼看到书页下角的落款。
宣州,王正之。
他惊讶抬头。
“先生为了答谢我帮他写《刑赏忠厚之至论》给我的,说是见你灵秀,送予你。”谢云昭道。
顾元瑾吸了口气,翻开书页,看到里面写满了注解,字迹潇洒自如,灵动飘逸,正是雪堂先生亲笔。
他听到陆端他们提到过,说张家三公子求了雪堂先生赐墨宝,雪堂先生都未曾答应,结果他就这么容易拥有了?甚至还是先生亲笔做的注解。
“阿姐,你真厉害,我真幸运,能做你的弟弟。”他感叹道。
谢云昭笑了笑,她才足够幸运,能遇到宋兰一家人。
转眼间,认识宋兰他们,已经快两个月了,这短短两个月,却像过了很久一般。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神奇,时间更是。
红花饼做了五六天,还剩了一半,张家三娘子的出阁宴却已经来到眼前。
在出阁宴的前一天,宋兰将做好的贺礼交到了谢云昭手上。
团扇框还是由宋竹做的,知道这把团扇是送人的,他做得颇为精细。
手柄还雕刻了鱼的图案,成双成对,寓意好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