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写了很长一封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她没再和我说话,我就坐在一旁一直等着。
她把笔放回笔洗里,墨汁在水里漾开几圈:“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回去好生休整一下,明天陪我外出一趟。”
“那我这观星司主事……”我没忘记自己身上挂的闲职,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长公主替我寻了个由头,但我也不能真啥也不干落人口舌吧。
她说:“明日外出,就是你这个观星司主事该做的事。”
我跟着内侍走出长公主的书房,不知道究竟绕了几个弯才走到我的院子。
推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这房间的布局摆设,和我在扶摇阁的房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多了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儿。
“这……”我摸着梳妆台上嵌着宝石的铜镜,冰凉的触感和记忆里夏州城那面分毫不差。
内侍躬身笑道:“长公主特意吩咐的,说主事住得惯。”
我望着屋里的摆饰和家具,忽然想起在扶摇阁和珠华抢蜜饯吃的日子,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这位长公主,对我真是好。
我知道一个人是不会对另一个人平白无故地这么好,但我实在想不通长公主是图我什么。
图我岁数大?图我爱洗澡?
“主事好生歇息,小人先退下了。”内侍行了个礼,走前还帮我把门也带上了。
我对皇宫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也谨记着长公主让我守规矩的话,第一天来,就不要惹是生非,安安生生地待在屋里睡觉。
被内侍叫醒时,天边刚泛鱼肚白。
她手捧着长公主给我备好的“官服”,我闭着眼睛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摆弄着我,帮我穿衣梳妆。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那里,多日不见的小二正扒着车窗冲我笑。
“姑娘,你昨晚是偷牛去了?”他伸手把我拽上车,“长公主说你肯定得迟到,特意让厨房备了糖糕。”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手里的糖糕和坐在面前的小二,心里一阵胡乱猜测,不是我说,长公主,你对我实在是有点太好了,不能是图我身子吧……
马车里飘着桂花薰香,长公主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掀开眼皮:“再慢些,回来下山就看不见路了。”
大觉寺在城郊的半山腰上,红墙掩映在树林里,远远地就能听见钟声。
我们刚踏上石阶站在山门处,就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和尚迎上前来,手里杵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锡杖:“长公主殿下真是风雨无阻,按规矩,老僧早已备好了纸钱香烛。”
长公主双手合十,鞠躬行礼:“有劳慧能大师。”
上完香,长公主在前殿和慧能大师说话,让我自己去旁边转转,但我人生地不熟,也没敢走开。
正对着那棵歪脖子松树研究上面的红绸带呢,一个僧袍打着补丁的老和尚突然凑到长公主面前,手里盘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位女施主,好气度啊!”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老和尚却自顾自地说:“贫道观施主面相,命中似有故人牵绊,怕是前尘未了啊!”
慧能大师见长公主脸色不对,赶紧打圆场:“这是寺里突然跑来的疯和尚,胡言乱语惯了,长公主莫怪!”
老和尚嘿嘿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虽身居高位,心却不在。”
长公主收了脸上的愠色,转而有些感兴趣,指了指我:“您看看她。”
老和尚看了我一眼,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女施主,贫道看你印堂发亮,是有大福之人啊!”
我瞅着他的僧袍和佛珠,有点无语地说:“大师,您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皆是,皆是!”他摆摆袖子,大笑着把我拉去长公主身边。
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好家伙,一键全选是吧!坑到老娘头上来了?我可是下过反诈App的人,跟我搞这些?
我推开他的手,和他保持距离:“大师,您这么说也不怕祖师爷动怒啊!”
但他却毫不在意,挥挥手:“贫道夜观天象,见紫薇星犯冲,却有将星逆势而上!原是应在了这位施主身上。”
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大师,您说人话。”
“就是说你有天命!虽身陷囹圄,却总能逢凶化吉,这不是运气,是命数!”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腕,高高举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我遇到的事?
似乎真的是每一次遇险,都能变成有惊无险。
这真的是巧合吗?
“极运啊!极运啊!你是极运之人!”他大声呼喊着,旁边所有香客都侧目偷看。
我心里尴尬得不行,转头向长公主求助,却看见她出神地盯着那老和尚,直接忽视了旁边弱小可怜无助的我。
最后还是慧能大师把老和尚拉走,一边走一边道歉。
我心里突突直跳,再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也不知道是冷着了还是真的被说中,感到惊悚。
“你觉得那老和尚说得可是真的?”长公主问我。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跟她说“封建迷信不可取”吧,我身上发生的事哪一件不神呢。
“下官确有数次死里逃生,但并非全身而退……”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失去了反驳的底气。
她突然问我:“你在扶摇阁可学过观星?”
我回答道:“学过一些皮毛,但也是为了出海航行判断方向。”
长公主真是神了,连这么小众的课程都能猜到。当初我还是靠这一手拿下鹤萦,把她唬得团团转。
她递给我一串菩提籽:“替你向慧能大师求来的,好生放着。”
我接过手串:“多谢长公主。”
“走吧,该回宫了。冬日里太阳落得早,再晚些,山间就要起雾了。”长公主看了看日头,转身朝山门外走去。
下山的路上,我总觉得老和尚的话在耳边转悠。
天命?运气?或许吧,但这怎么跟我熟知的某和宫行事风格如此相似,许愿都灵,只不过需要调剂。
我大难不死,但没说过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