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一声沉闷的枪响,像一柄来自地狱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仓库里死寂的空气,也砸碎了温然眼中最后的光。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灼热的子弹穿透昂贵的西装布料,撕裂他的血肉,然后在他胸口开出一个冰冷的、不断向外吞噬着生命力的黑洞。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有一种比疼痛更尖锐、更残忍的东西,早已将他的灵魂彻底凌迟。
“……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父亲,却不知道,他亲手为我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父亲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像一道无法磨灭的魔咒,在他那片被炸成空白的脑海里,无休止地回响、盘旋。
原来,他这一生,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是家世?是才华?是那张足以让无数女人为之倾倒的脸?
不,都不是。
他真正引以为傲的,是他将江弈,那个从小到大都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一样压在他头顶的天之骄子,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他享受江弈的落魄,享受他的隐忍,享受他那双曾经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他以为这是他的胜利,是他对那个永远比他耀眼的男人最完美的复仇。
可到头来,这不过是一场由他最敬畏的父亲亲手为他编织的长达十年的笑话。
他不是猎人,他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用来衬托主角光环的可悲小丑。
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弃子。
“噗通——”
温然的身体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积满了灰尘的水泥地上。
鲜血从他的嘴角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缓慢的、失焦的色块。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在此刻,像走马灯一样,不受控制地,一幕一幕,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他看到了。
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炎热的午后。
他因为一道奥数题解不出来而急得满头大汗,而那个比他小一岁的江弈,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着,随口就报出了最简单的一种解法。
他看到了。
看到了父亲第一次带他们去靶场,江弈第一次摸枪,就打出了惊人的十环。而他,却因为后坐力而脱了靶。他看到父亲拍着江弈的肩膀,那双总是充满了威严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许。
“有你江叔叔当年的风范!”
而看向他时,那眼神,却只剩下失望。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从他面前走过,却将一封粉色的、带着淡淡香气的情书,塞进了江弈的书包里。
……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起,嫉妒的种子,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也曾,真心实意地,将江弈,当成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他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架,一起在深夜的篮球场上,分享着一瓶冰镇的可乐,聊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关于未来的梦想。
那时的江弈,就像太阳一样,耀眼而温暖。
他会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那些他听不懂的物理公式。
他会在他被高年级的人欺负时,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前。
他会把父亲送给他那辆最新款的机车,偷偷地借给他开,只为了让他能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出一次风头。
他曾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直到,那场大火。
直到,江家,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直到,那个曾经如同太阳般的少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他记得,那天,他去找他。
他想安慰他,想告诉他,没关系,就算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这个兄弟。
可当他看到,江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沉默地,在街边的便利店里,搬着一箱又一箱沉重的矿泉水时。
他心里涌起的,不是同情。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快感。
原来,太阳,也是会坠落的啊。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开始,享受这种,将曾经的太阳,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开始,用最温柔的、最优雅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剥夺他最后的尊严。
他以为,这是他的复仇。
是对那个,从小到大,都抢走了他所有光环的男人的复仇。
可现在,他才明白。
他不过是,在用一种最可悲的方式,发泄着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嫉妒与自卑。
原来,他和他最恨的江弈,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同一个男人手里,两枚不同颜色的棋子。
他们,都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
宁市,VIp病房里。
当那声枪响透过音响清晰地传来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菲菲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呆滞。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缓缓倒下的、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那颗早已被恐惧和愤怒填满的心脏,在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复仇快感。
只剩下一种兔死狐悲的冰冷悲凉。
而许愿则死死地抓着江弈的手,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于可怕的极致平静。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才是温正华那盘“必杀之局”里最关键的一步。
他杀了温然。
下一步,他要杀的,就是……
江弈。
就在这时,屏幕里,那个被称为“幽灵”的男人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再看地上那具正在一点一点变冷的尸体。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空洞得像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睛,精准地看向了那个正对着仓库大门的隐藏监控摄像头。
他知道,他们在看。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右手。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证物袋。
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个从咖啡馆里被他“取”走的、沾满了江弈指纹的陶瓷杯。
他将那个证物袋不紧不慢地放在了温然那只还带着余温、无力垂下的手边。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再一次看向了镜头。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魔鬼般的微笑。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