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在靠山屯的土坯墙上,发出“沙沙”的刮擦声,像是野兽的爪子在试探着村庄的底线。
张有财家的油灯下,灯芯噼啪一响,两道人影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两条纠缠的毒蛇在墙上蠕动。
“砰!”一个粗瓷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到门槛边,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叮当”声。
张有财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铁青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个林英!好个陈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着一张假批文就把我耍得团团转!”
坐在他对面的是赵铁柱,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他身子前倾,脖子像乌龟般伸长,声音压得极低:“村长,就这么让她把人全拉走了?那以后这靠山屯,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她一个丫头的?”
“听她的?”张有财发出一声淬了毒的冷笑,嘴角扭曲,露出森白的牙。
他抬手一挥,震得桌上油灯晃了晃,火苗猛地一缩,又挣扎着跳起。
“她也配!那张纸,撑死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幌子。她不是说三天后就有白面和西药回来吗?我倒要看看,她从哪儿变出来!供销社的门朝哪边开她知道吗?孙主任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赵铁柱凑得更近,语气里满是恶意与贪婪:“村长,等三天就晚了,那帮穷哈哈的猎户,看见细粮和药,眼珠子都红了,真让林英办成了,咱们就再也压不住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趁她还没成气候,咱们……”
张有财的眼皮跳了一下,他虽然恨不得立刻弄死林英,但脑子还没糊涂。
“蠢货!现在动手?全村人都盯着,她要是出了事,第一个就得怀疑到我们头上。”他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老族长那根老骨头虽然不管事,但真闹出人命,他不会坐视不理。”
“那怎么办?就干看着?”赵铁柱急了,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壶跳了跳。
张有财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猛地停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不是要收拢猎物,统一去县里换东西吗?那咱们就让她无货可换!”
他盯着赵铁柱,声音低沉如闷雷,“你找几个靠得住的,今晚就去,把她收上来的那些野鸡兔子、山菌干货,给我全毁了!再放把火,烧了她家院子里的柴火垛,给她个教训!我倒要看看,没了东西,她拿什么去县里交差!到了那天,我看她怎么跟全村人交代!”
赵铁柱一拍大腿,狞笑道:“还是村长您高明!她不是能耐吗?没了东西,她就是天王老子也变不出白面来!到时候人心一散,那所谓的‘护林狩猎队’就是个屁!”
“手脚干净点,”张有财阴沉地嘱咐,指尖在唇边划过,像在抹去血迹,“别留下把柄!就说是天干物燥,不小心走了水。她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放心吧村长!”赵铁柱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还卡着半片烟丝,“这事儿,我熟。”
与此同时,林英家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忙碌景象。
几盏马灯挂在屋檐下,十几个猎户正围在一起,将白天打到的猎物分门别类。
野兔的皮毛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狍子肉冻得硬邦邦的,敲上去“梆梆”响。
山菌和干货堆成小山,散发出淡淡的泥土与阳光混合的香气。
孙老六嗓门最大,一边清点着兔子,一边咋咋呼呼:“都听英子……不对,都听队长的!皮毛好的放一边,这是上等货;肉质肥厚的放另一边,这是中等货。陈默,你那账本可记清楚了,谁家交了多少,一点都不能差!”
陈默坐在一张小木桌后,鼻尖冻得通红,指尖也被冻得发僵,可他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账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不得不用一块石头压住边角。
每记完一笔,他都抬头请猎户按手印,红色的印泥在冷空气中迅速凝固,留下一个个鲜红的“承诺”。
林英则在里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几样最珍贵的药材,指尖轻触参须,能感受到那细微的韧性与生命力。
她并没有将空间里那些年份惊人的极品野山参拿出来,那太过惊世骇俗,只会招来祸端。
她只是挑了几株品相极佳、但年份尚在常人理解范围内的,混在从其他猎户手里收来的黄精、天麻之中。
饶是如此,这几株由灵泉水滋养过的山参,也远非凡品——参体饱满,芦碗紧密,轻轻一嗅,便有一股清冽的药香沁入肺腑,仿佛能驱散冬日的寒气。
这,才是她敢夸下海口,能换回西药的真正底牌。
她收养的两个孩子,牛牛和丫丫,正趴在炕头,小声地讨论着。
炕面温热,草垫子被压得塌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哥哥,娘说以后我们能吃上白面馒头了,是真的吗?”丫丫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牛牛用力点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故作老成地说:“当然是真的!娘最厉害了!等换回白面,我让你第一个吃,又白又软,比过年吃的窝窝头好吃一百倍!”
听着孩子们的对话,林英紧绷的心弦柔软了几分。
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这两个孩子能吃饱穿暖,不再受冻挨饿吗?
处理完药材,她走出里屋,寒风从门缝钻入,吹得她发丝轻扬,脸颊一凉。
陈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忧色:“都清点完了,东西是不少,但……那份批文,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张有财不是善茬,他肯定会搅局。”
林英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积的猎物,眼神平静而坚定:“批文只是敲门砖,是用来争取时间和人心的。现在,我们两者都有了。”
她顿了顿,“张有财会动手,但绝不是现在。他更希望看到的,是我们三天后空手而归,被全村人的唾沫淹死。所以,这三天里,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而是时间。”
她看向院外沉沉的夜色,眸光深邃如寒潭:“他不动,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动。赵铁柱那条疯狗,憋不住,今晚,怕是不会太平。”
陈默一惊:“那……要不要让大伙儿守夜?”
“不用。”林英摇了摇头,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都忙了一天,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闹出太大动静,反而显得我们心虚。”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有些人,不让他们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长记性的。院子里的东西,我心里有数。”
夜渐渐深了,猎户们各自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马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陈默不放心,想留下来,也被林英劝回去了。
寒风呼啸,将最后一丝人声也卷走,整个靠山屯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林英家的院子里,几盏马灯依旧亮着,将那些堆放整齐的猎物和柴火垛映照得清清楚楚,仿佛一个巨大的、毫无防备的诱饵。
丑时刚过,万籁俱寂,夜黑得像浓稠的墨汁。
三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地鼠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林英家院墙外。
为首的正是赵铁柱,他身后跟着两个平日里与他沆瀣一气的地痞。
“看清楚了,柴火垛在那边,东西堆在屋檐下。”赵铁柱压着嗓子,阴狠地分配任务,“老三,你去点火。猴子,你跟我去毁东西。别弄出声响,干完就撤!”
三人翻过低矮的土墙,轻手轻脚地落在院内。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猎物,赵铁柱眼中贪婪与嫉妒交织。
他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寒光,他狞笑着走向那些处理好的野兔和狍子肉。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触碰到一块冻肉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机关。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头顶袭来!
一张用粗麻绳编织的大网,如同从天而降的牢笼,夹杂着碎石和冰块,劈头盖脸地将他和猴子罩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猝不及防,被网兜住,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网上的碎石冰块砸得他们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另一边,正准备点火的老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他刚想转身逃跑,黑暗中一道劲风袭来,“啪”的一声,一根早已布置好的绊马索精准地弹起,狠狠抽在他的脚踝上。
老三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头栽进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堆烂泥里,啃了一嘴冰冷刺骨的污泥,腥臭的泥水顺着鼻孔倒灌,呛得他剧烈咳嗽。
“吱呀……”堂屋的门被拉开,林英手持一柄锋利的剥皮刀,缓步走出。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冷静的侧脸。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厚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眼神却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冷冽。
在她身后,孙老六和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猎户也手持木棍冲了出来,他们根本没回家,一直就埋伏在屋里!
“赵铁柱,”林英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三更半夜不睡觉,带着人来我家院子,是想帮我清点货物吗?”
被网住的赵铁柱又惊又怒,奋力挣扎,却被麻绳网越缠越紧,勒得他呼吸困难。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林英!你……你敢私设陷阱害人!我要去民兵队告你!”
“告我?”林英发出一声嗤笑,她走到赵铁柱面前,用剥皮刀的刀背拍了拍他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哆嗦。
“你倒是说说,我害你什么了?我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孩子,家门口放张捕兽网,设个绊马索,防狼防贼,有错吗?倒是你,鬼鬼祟祟闯进我家,手里还拿着刀,你想干什么?”
周围的邻居早被刚才的动静惊醒,纷纷点灯探出头来,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赵铁柱吗?大半夜跑林英家干啥?”
“手里还拿着刀呢,看那架势,是要行凶啊!”
“啧啧,肯定是看林英一个女人家好欺负……”
还有人低声嘀咕:“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张有财怕是要气疯了。”
也有人忧心忡忡:“赵铁柱背后是村长,这事怕没完,林英以后的日子……难说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赵铁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
林英冷冷地扫视着三人,一字一句道:“东西就在这里,下次再让我抓到,我这柄刀,是用来剥狼皮的,但我不介意用它来剥人皮!”
她眼中迸发出的凛冽杀意,让赵铁柱三人不寒而栗。
这一夜的闹剧,如同一场飓风,第二天清晨便传遍了整个靠山屯。
赵铁柱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全村的笑柄。
而张有财,则一整天都没敢出门。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质疑林英的能力和手段。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村民,也彻底倒向了她这边。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第三天,天还未亮,林英家的院子里已经人头攒动,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
所有的猎物、山菌、药材都已打包妥当,装上了三辆借来的牛车,每一件货物都用厚厚的油布盖着,捆扎得结结实实,绳结打得一丝不苟。
林英站在院门口,望着远方蜿蜒崎岖的山路,那条路通往未知的县城,也通往靠山屯所有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