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春寒,料峭的寒风卷着冰碴子,像刀子一样刮过靠山屯。
村里此起彼伏的,不是鸡鸣狗叫,而是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清晨的薄雾里此起彼伏,听得人心头发颤。
老槐树下的石磨旁,几个裹着破棉袄的娃娃蜷缩着,小脸青紫,咳得身子一抽一抽,咳完一口浓痰啐在地上,黄中带灰,像腐坏的草药渣。
这场风寒来得又急又猛,像是潜伏了一整个冬天的病气,一股脑儿全爆发了出来。
卫生所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可所里那点存药早就见了底,只剩几盒发潮的阿司匹林和半瓶酒精。
村长张有财背着手,皱着眉,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包板蓝根冲剂,往桌上一拍,纸袋像一片枯叶坠地。
村民们看着那两包薄薄的纸袋,心里的寒气比身上的更重。
有人低头搓着手,指节冻得通红;有人默默转身,脚步拖沓,踩在泥泞里发出“咕唧”声,像是踩碎了最后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绝望的沉寂,“咳成这样,板蓝根有什么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英从人群后走出,脚步沉稳,踩在湿漉漉的黄土上竟不沾泥。
她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布面微微鼓动,仿佛内里有生命在呼吸。
她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一张张焦黄的脸、干裂的唇、浑浊却仍存一丝期盼的眼睛。
她没理会张有财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径直走到陈默身边,将布包打开。
“嗤……”一声轻响,布袋口掀开的刹那,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和奇异清香的气息瞬间散开,气味钻入鼻腔,竟让人胸口一松,仿佛久闭的窗突然被推开。
那是从林英胸前玉坠的神秘寒潭空间里,刚刚取出的上好药材,每一株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黄精的根须泛着玉质的微光,五味子紫红油亮,表皮凝着细密的露珠,指尖轻触,凉润如初春的溪水。
“陈默,你来写。”
几株色泽如玉的黄精,一捧紫红油亮的五味子,还有数根根须分明的党参被分拣出来,以一种奇特的比例搭配好。
陈默虽然不解,但对林英的信任早已超越了言语,他立刻铺开纸,研好墨,笔走龙蛇。
砚台里墨汁被磨得浓黑发亮,笔尖划过粗纸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张《药膳方》很快就张贴在了村口最显眼的歪脖子树上。
字迹刚劲有力,内容却让围观的村民们将信将疑。
“黄精炖鸡,补气养肺,扶正固本;五味子煮粥,敛肺止咳,生津安神。”
药材炖鸡?这年头,鸡是多金贵的东西,谁家舍得?
有人咂嘴,有人摇头,可那股从布包里逸散出的清冽药香,却像钩子一样,悄悄挠着他们干瘪的胃。
林英却没给大家太多犹豫的时间,她直接让人在村里的打谷场上架起了三口黑黢黢的大铁锅,锅底架起劈好的松木,火舌“呼”地窜起,噼啪作响。
又让孙老六等人从自家鸡窝里抓来三只最肥的母鸡,“咯咯”惊叫着被按进铁盆,雪白的羽毛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
她当众宣布:“今天这药膳,不要钱,不要票,只要是家里孩子病了的,都能来领一碗!”
此言一出,全村哗然,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受惊的蜂。
熊熊的灶火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渐渐沸腾。
鸡肉在翻滚的汤汁中慢慢变得酥烂,黄精和党参的霸道药香与鸡汤的醇厚鲜香混合在一起,拧成一股霸道无比的香气……初闻是浓郁的脂香,继而浮起一丝甘甜,最后沉淀为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药气。
那香味乘着风,蛮横地钻进了靠山屯每一户人家的鼻孔里,勾得人腹中空鸣,口水泛滥。
第一锅汤终于出锅,汤色金黄,油花如碎金般浮在表面,浓稠得如同琼浆,舀一勺,挂在勺边缓缓滴落,拉出细长的丝。
春杏是村里咳得最厉害的女孩,小脸憋得通红,眼窝深陷,一连三天水米未进。
她娘颤抖着手,端着一碗滚烫的鸡汤,热气熏得她老花的眼睛直淌泪。
她吹了又吹,哈出的白雾与汤气交融,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女儿嘴边。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小小的土陶碗上。
春杏抿了一口,滚烫的汤滑过喉咙,那股暖流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肺里火烧火燎的痒意,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又从胃里扩散至四肢百骸。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松开,那折磨了她三天的剧烈咳嗽,竟然奇迹般地停了。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紧接着,孙老六抱来了他高烧不退的宝贝孙子。
小家伙小脸通红,额头烫得能烙饼,他喝了汤,不到半个时辰,额头的滚烫就退了下去,到了晚上,竟能下地追着土狗跑了。
神了!这哪里是鸡汤,分明是救命的仙丹!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蜂拥而至,打谷场上人声鼎沸。
锅盖掀开的“哐当”声、铁勺刮锅的“刺啦”声、孩子喝汤的“呼噜”声、大人们激动的议论声,汇成一片热腾腾的海洋。
张有财站在人群外,看着林英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那眼神像是淬了毒,嫉妒得发狂。
他挤上前,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林英啊,你这法子可真是好!不过,这是为全村办好事,我看,还是交由生产队统一来办更妥当!”
他想空手套白狼,把这天大的功劳和资源都揽到自己名下。
林英甚至没拿正眼瞧他,只是冷笑一声:“统一办?你拿什么来办?药材你出,还是配方你懂?张村长,去年你偷偷克扣分下来的救济粮,倒卖到黑市的事,要不要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再给你从头到尾念叨一遍?”
“你……你血口喷人!”张有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躲闪,气势矮了半截。
他被那一道道目光刺得浑身发毛,最终只得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灰溜溜地钻进人群,悻悻而退。
击退了张有财,林英立刻宣布了新的规矩:“药方可以公开,但药材金贵。从明天起,每家每户可以来我这里领一份配好的药膳包,里面有药材和配方,但必须凭春猎队的工分来兑换!”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信服!有付出才有回报,天经地义。
德高望重的老猎狗主动站了出来,他年轻时在部队里学过一些草药知识,此刻拍着胸脯,主动教几位细心的妇人如何辨认药材,如何掌握熬汤的火候。
陈默则心思巧妙,将药方和药材的辨认方法,整理成了图文并茂的简易识字教材,在分发药膳包的时候,顺便教村民们读方认药。
一时间,靠山屯掀起了一股学习的热潮,这不仅是一场对抗疾病的战斗,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全民动员。
短短五日,奇迹发生了。
村中肆虐的风寒疫情被彻底平息,再没有一例新发病例,孩子们的笑声重新取代了咳嗽声,飘荡在山谷间。
老族长拄着拐杖,在全村人的见证下,走到林英家门口,用洪亮的声音郑重宣布:“从今往后,林家这口灶,就是咱们靠山屯的‘药膳堂’!”
然而,风波并未就此平息,张有财咽不下这口气,他偷偷跑到乡里,添油加醋地举报林英“私设医疗机构,用土方子害人”,意图借上头的力量,一举将林英彻底打倒。
乡里干事很快就带着人来了,气势汹汹,可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从容不迫的林英。
“私设医疗机构?”林英直接将一叠盖着红章的文件拍在桌上,“这是县林业局批准我们开垦药田的批文,这是我和县供销社签订的药材收购意向合同,那墙上贴的是药膳方公示记录,全村人都可以作证,我这是响应号召,发展地方特色经济,怎么就成了私设机构?”
干事被噎得说不出话,翻着文件,手心开始冒汗。
林英又朝旁边一指:“这位是老猎狗,上过战场,懂战地急救。不信,你问问他,我这些方子,是不是合乎医理?”
老猎狗沉声开口,声音如洪钟:“报告领导,这些药材都是性情温和的滋补之物,配伍得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在战场上,见过比这凶险百倍的方子救活了重伤的战士!”
干事查无实据,又被老猎狗的气势所慑,最终只能草草定性为“群众自发的生产自救行为”,灰头土脸地走了。
经此一役,林英的威望达到了顶峰,她趁热打铁,当众提出了一个更加宏大的计划:
“既然我们的药膳有用,那就不能只顾眼前。我提议,将后山的药田扩大到两百亩,建立一个‘靠山屯药膳坊’,专门炮制、储备药膳包,专供咱们村民冬季储备,再也不怕风寒!”
这个提议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希望的火苗。
陈默更是激动,当晚就点起油灯,连夜绘出了药膳坊的建造图纸。
孙老六则带着一帮壮劳力,第二天就扛着斧头上山,开始备料。
整个靠山屯,都沉浸在一种热火朝天的建设激情之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汤锅微沸的“咕嘟”声,在寂静中轻轻回响。
林英独自在灶房里,守着最后一锅给巡夜人准备的汤。
药香氤氲,温暖如春,蒸汽在低矮的房梁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偶尔“滴答”落下。
陈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土墙上,像一株沉默的树。
他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低声问:“你真的要把所有药方都这样公开出去?这……这可是无价之宝。”
林英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浓汤,头也不回地道:“药是用来活人的,不是用来敛财的”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药田的方向。
那里,有点点灯火在移动,那是老猎狗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巡视他们亲手种下的希望。
她下意识地轻抚胸前温热的玉坠,低声呢喃:“寒潭在变,药田在长……下一步,该让这大山里的人,都不再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只能躺着等死。”
这时,孙老六急急地推开院门,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林英,黑石村的王猎户刚刚摸黑过来了。”
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他说……山那边的几个村子,最近也不太平,他们说咱们靠山屯今年不一样了,说山里的规矩,可能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