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冷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屯子里的每一寸土地。
李寡妇家凄厉的哭嚎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天杀的瘟神啊!我的羊羔子……我的命根子啊!”
屯子里的人被惊动,纷纷围拢在李寡妇家的羊圈外。
圈里,三只刚出生没多久的肥嫩羔羊直挺挺地躺在草料上,身体已经僵硬,口鼻边残留着一丝白沫。
“第三只了!连着三天,一天死一只!”李寡妇哭得瘫软在地,捶胸顿足。
有经验的老猎户蹲下身,不敢触碰,只远远瞧着,脸色愈发凝重:“这死状,怕不是寻常病,怕是……瘟神降了。”
“瘟神”二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人群,激起一片恐慌的涟漪。
牲畜是庄户人家的半条命,若真是瘟疫,整个屯子都得遭殃!
“还能是为啥?自从林家那丫头养了那三头畜生,咱们屯子就没安生过!”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地射向山脚下林英家的方向,“狼是啥?是煞星!那邪气一冲,别说羊了,人都得倒霉!”
这话戳中了众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一时间,窃窃私语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指责。
“没错!肯定是那三头狼引来的邪祟!”
“快让她把狼弄走!不然咱们全屯的牲口都得死绝!”
孙老六是屯里有名的稳重人,他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此刻也紧锁着眉头,对身边的陈默低声道:
“陈家小子,你跟林姑娘走得近,得劝劝她。古书上是有记载,狼性凶煞,其气过处,牛羊不宁。这事……邪乎得很。”
就在群情激愤,几乎要冲去林家问罪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都让开。”
众人回头,只见林英一身利落的短打,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壮硕的青年狗剩,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
“林英!你还敢来!”有人立刻跳出来指着她鼻子骂,“你看看你养的好东西干的好事!”
林英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径直走到死羊旁边蹲下。
她的目光冷静得像一汪寒潭,没有丝毫波澜。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她竟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探入其中一只羔羊的鼻腔,捻了捻,然后放到自己鼻下,闭眼轻嗅。
“疯了!她疯了!那可是瘟病!”有人失声尖叫。
然而,林英却缓缓睁开了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苦杏仁味……这绝不是瘟疫的味道,而是毒芹草特有的气味!
她站起身,冰冷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猜忌的脸,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不是瘟疫,是中毒。”
不等众人反应,她转向狗剩,语速极快:“狗剩,跟我来!沿着溪边,搜查所有洼地草场!”
两人身形如风,迅速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英和狗剩便返回,手里抓着一大把叶片肥绿的野草。
她走到李寡妇面前,将那草举到她眼前:“李嫂,你看看,你家羊圈的草料里,是不是混了这种草?”
李寡妇愣愣地看了一眼,又扒开羊圈里的草堆,果然翻出了好几株一模一样的。
“这是……毒芹!”老猎户失声叫道,“这玩意儿毒性大得很,牛羊吃了,肠子都要烂穿!”
林英冷声道:“羔羊年幼,不知分辨,误食了混在草料里的毒芹,自然暴毙。至于狼……”
她环视一周,声音陡然拔高,“狼从不吃草,它们的嗅觉远比人灵敏,反而能轻易分辨出这种毒素!你们口口声声说的‘邪气’,恰恰是能救你们命的东西!”
言罢,她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方才的叫嚣此刻显得无比愚蠢可笑。
回到家中,林英立刻将体型最健壮的黑风带入羊圈。
她先让黑风嗅闻健康的羔羊,又将那致命的毒芹草凑到它鼻下,同时发出低沉而明确的口令:“避毒!”
黑风起初有些困惑,但在林英反复的引导和强化下,这头聪慧的头狼很快明白了主人的意图。
每当毒芹草靠近,它便会发出一阵厌恶的低吼,并主动避开。
三天后,清晨。
林英牵着另一头狼——爪牙锋利的铁爪,在屯中各家的羊圈外巡视。
当走到王二家的羊圈时,一直安静的铁爪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墙角一堆新割的草料发出了警告性的低吼。
它不等林英下令,猛地扑上前,两只前爪疯狂地刨动起来。
很快,草堆被扒开,露出了下面掺杂的大量毒芹!
一个负责割草的牧童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承认,是他图省事,看到那片洼地的草长得肥美,就偷懒割了一大片,没想到里面混了毒物。
林英当即将全屯的牧户都叫了过来。
“都看清楚了!”她指着被铁爪刨出的毒芹,声音响彻云霄,“狼,不是引来灾祸的邪祟,它是能找出灾祸的‘活药锄’!”
众人看着那堆绿油油的毒草,再看看昂首挺立、眼神锐利的铁爪,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和怨恨,被彻彻底底的震撼所取代。
当夜,陈默受此启发,点着油灯,连夜绘制了一幅《山草辨毒图》。
他将毒芹、断肠草、野芋头等十种山里最常见的毒植画成简图,形象逼真,旁边还配上了林英想出的口诀:“绿叶泛紫莫近嘴,揉碎有味快扔掉。”
第二天,图纸就被贴在了屯子口最显眼的位置。
林英则派出第三头狼,嗅觉最灵敏的银耳,由机灵的小石头带着,每日清晨在牧童们放牧之前,先将常走的几条路线巡查一遍。
一旦发现毒草,银耳便会仰天长嗥,发出警示。
不到半个月,屯中再没有一例牲畜中毒死亡的事件发生。
李寡妇抱着一只新生的、活蹦乱跳的羔羊,眼含热泪地登了林英的门。
她将一双针脚细密的新棉靴塞到林英手里,声音哽咽:“林姑娘……俺嘴笨,之前说了浑话,你别往心里去。这是俺给你做的鞋,你和你家的狼,都是咱们屯子的福星啊!”
林英收下了这份质朴的心意,转身却将靴子递给了跟前跟后的小石头。
这孩子为了练习辨别银耳不同示警声的哨令,嘴唇都吹破了,一双小脚在倒春寒里也冻得通红开裂。
小石头抱着温暖的棉靴,眼圈一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当夜,月色如洗。
林英立于院中,指尖放在唇边,吹出一串极轻极短的音节——这是她与狼群约定的“守护”短音。
屋檐下,黑风、铁爪、银耳三道身影无声地出现,齐齐伏在她的脚边,眼神温顺而依赖。
林英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它们坚硬的头骨,低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山野里茹毛饮血的野兽。你们是这片山林里,第一支‘护生队’。”
三煞仿佛听懂了,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同一时刻,无人可见的意识空间里,那座亘古冰封的寒潭底部,一株晶莹剔透的冰莲,第十四片莲瓣正迎着无形的力量,缓缓舒展开来。
莲心处的光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润如玉,仿佛在回应着这片山野间悄然滋长的人心与生机。
万物复苏,春意渐浓。
然而,这片刚刚从恐慌中获得安宁的土地,并未能享受太久的平静。
连续几日,白天的暖阳总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与沉闷。
到了夜里,风也停了,连平日里最吵闹的虫鸣蛙叫都消失无踪,整个山谷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伏在檐下的三煞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它们不时地站起身,鼻翼翕动,喉咙深处压抑着阵阵低吼,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黑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上游山脉。
林英推门而出,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
空气粘稠得像是要凝固,让她胸口发闷。
她抬起头,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浓厚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像一块厚重无边的铅块,沉甸甸地悬在每个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