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天还未亮透,灰蒙蒙的,像一块未染匀的土布。
林家新砌的土坯房里,窗棂紧闭,挡住了刺骨的寒风,屋内却早已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林英站在一张宽大的八仙桌前,神情专注。
她的手轻轻一挥,从空间里取出三张油光水滑、毫无瑕疵的完整紫貂皮。
紧接着,又取出两张厚实柔软的猞猁绒毛,毛色纯净,一看便知是极品。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捆雪白的棉布,铺展开来。
这布料与村里人常见的粗麻土布截然不同,它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纹理,触手温润,宛如天边的云絮。
这是她用空间灵土催生了七个昼夜的棉花,亲手纺织而成,蕴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气。
林招娣站在一旁,局促地绞着手指,低垂着头,不敢看桌上那些贵重得晃眼的东西。
她身上的旧棉袄洗得发白,裤脚用粗麻绳胡乱捆着,防止磨损。
林英抚摸着那如云的白棉布,目光柔和地落在妹妹身上,声音轻而坚定:“招娣,你在学堂里被人嘲笑,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冷意,“是这个世道太苛刻,让穷人家的孩子,连拥有一件完整的衣裳都成了一种奢望。”
招娣的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珠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林英拿起一匹染得鲜艳夺目的红棉布,猛地一抖,布料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灯光下,布面上用同色丝线织就的梅花暗纹若隐若现,流光溢彩。
“今天,姐姐就给你绣一朵梅花,让它开在风雪里,永远不向任何人低头。”
这话语,像一粒火种,点燃了招娣心中微弱的光。
昨天傍晚,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石匠亲自登门,身后跟着镇上有名的孙裁缝。
孙裁缝本是极不情愿来这穷乡僻壤的,嘟囔着不接“乡下人的脏活累活”。
可当老石匠将林英给的样品白棉布浸入水中,再捞起时,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布料竟丝毫没有缩水变形,水珠在上头滚落,如过荷叶。
他再定睛去看林英递来的那几张皮子,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紫貂皮毛根根顺滑如油,皮板柔韧,最不可思议的是,上面连一丝血污腥气都没有,干净得仿佛是凭空长出来的一般。
孙裁缝当了一辈子裁缝,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皮料。
他那点傲气瞬间烟消云散,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这活他接了,而且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手艺来做。
他果然没有食言,连夜赶工,天还未全亮,就亲自将三套崭新的冬装送了过来。
招娣的是一件正红色的棉袄,领口和袖口都镶了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的小脸粉扑扑的。
前襟最显眼的位置,一朵傲然绽放的梅花绣得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凌冽的清香。
林建国的则是一身藏蓝色布衫,配着黄澄澄的铜扣,肩线笔挺,腰身合体,穿上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像个城里来的小干部。
最小的小栓,得了一顶可爱的虎头帽,额头的“王”字威风凛凛,两只耳朵旁缀着红绒球,帽后还连着厚实的护颈棉帘,将后颈和耳朵护得严严实实。
孙裁缝临走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包袱里掏出一条女式的烟灰色呢裙,悄悄塞给林英:
“林姑娘,那些料子裁剪后还剩下些边角,我瞅着扔了可惜……就给你自己做了这条裙子,厚实,防雪又防风,你别嫌弃。”
林英微微一怔,看着裁缝眼里的真诚,郑重地接了过来。
她没有多言,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张处理好的鹿皮票,塞回孙裁缝手里,沉声道:
“多谢孙师傅!这是工钱尾款,年底了,咱们账清,不欠人情。”
孙裁缝捏着那张价值不菲的鹿皮票,心里一阵熨帖。
这个小姑娘,做事大气,懂规矩,更懂人心。
正午时分,村里的晒谷场上积了一层薄雪,还没人来得及清扫。
林英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当着陆陆续续出来晒太阳的村民的面,将弟妹们唤到了场子中央。
她蹲下身,亲手为招娣脱下那件破旧的棉袄,换上崭新的红袄。
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腰身恰到好处地收紧,衬得少女的身形格外挺拔。
招娣有些羞涩地挺直了脊背,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亮晶晶的神采。
建国穿上他的蓝布衫,反复抚摸着胸前的铜扣,那亮闪闪的扣子,像一枚枚小小的勋章。
小栓更是得意,戴上虎头帽,咧开没牙的嘴巴放声大笑,在雪地里蹦跳着,奶声奶气地喊:“我是小老虎!嗷呜!”
三个孩子,一抹鲜红,一抹沉蓝,一顶明黄,在洁白的雪地上追逐奔跑,那鲜活的色彩,宛如三团跳跃的火苗,瞬间点燃了这个萧瑟寒冷的冬日。
围观的村民们一时间都看呆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才有人喃喃自语:“这……这还是林家那几个娃吗?林家这是……真的翻身了啊!”
人群中,前几日还耀武扬威的铁蛋,此刻正攥着那本从林建国手里借走的课本,默默地低下了头。
第二天清晨,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将书塞回了林建国的书包里,书页间还夹着半截崭新的铅笔。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村长赵铁山背着手,脸色铁青得如同锅底。
林家越是风光,就越显得他这个村长无能,更让他心里的那份贪念和嫉妒烧得旺盛。
当晚,赵铁山就把村里的混子刘老三叫到了家里,如此这般地唆使了一番。
半夜里,刘老三趁着夜黑风高,偷偷在村口的大槐树上挂起了一条破布条,上面用锅底灰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山鬼血染布,穿者梦魇缠身!”
刘老三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干完这缺德事,回家睡得也不踏实。
夜里迷迷糊糊,竟真的梦见一个黑影在拍他家门,那黑影长着獠牙,往下滴着血,嘴里还念叨着他的名字。
他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从炕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天还没亮,鸡刚叫第一声,他就连滚带爬地跑到村口,扒开半尺深的雪,手忙脚乱地把那布条扯下来,用火柴烧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清晨,刘老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拎着一筐自家最好的土豆,哆哆嗦嗦地蹭到林家门口,见了林英,差点就要跪下:
“英子……不,林姑娘!那……那布……真的没染什么鬼血吧?”
林英看着他那副快要吓破胆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没有戳穿,只是平静地接过那筐土豆,淡然一笑,转身进屋,拿出半匹崭新的白棉布塞到他怀里:
“刘三叔,拿回去给孩子做几块褯子吧,我这布,干净着呢。”
刘老三捧着那柔软干净的布,如同捧着什么圣物,手都在颤抖,声音也带了哭腔:“你……你不恨我?”
林英不语,只用一个温和的笑容回答了他。
花婶家跟林家隔着两户人家,她趁着夜色,托跟她要好的二丫娘送来一小篮子鸡蛋,捎话说:
“英子,婶子看你那布料好,想给我家待嫁的闺女扯两尺做件嫁衣……你看行吗?”
林英点点头,第二天便让林建国回赠了一匹喜庆的蓝印花布,足够做一身新衣裳,还附上了一小包她用空间草药做的安神香,让二丫娘转告:
“熏熏新房,睡得安稳,好梦自然就来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悄悄在村里的女人们之间传开了。
刘大丫家送来一把晒干的野山葱,林英回赠了一双厚实的棉袜;
狗剩家的媳妇拎来两斤新打的松子,林英则给了她两件小童装的裁剪样板。
渐渐地,林家门口变得热闹起来。
林英干脆在院子里设下了一本“暖衣互助簿”,谁家送来了什么,她回赠了什么,都一笔一笔记在册上,清清楚楚。
村里的闲汉狗剩凑过来看了半天,末了长叹一口气,对身边人说:
“你们看明白没?英子姑娘这不是在施舍咱们,她是想让咱们有来有往,活得有脸面啊!”
一时间,整个村子的风气都为之一变。
而镇上的药堂里,陈默默默地将一本《实用裁衣图解》压在了柜台的角落。
书页边上,用细密的蝇头小楷写满了批注。
林英来抓药时无意间翻开,指尖正好停在“儿童肩宽与袖长测算法”那一页,看到旁边一行清秀的字迹:
“冬衣宜放宽半寸,便于内添衣物,亦利于孩童生长。”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窗外。
漫天飞雪中,晒谷场上,招娣正拉着小栓的手,教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挺胸走路。
那一身红衣,在雪中格外耀眼。
林英忽然明白了,这身新衣,不仅仅是布料和棉花,更是支撑孩子们抬起头、挺直腰的第一步。
也就在这时,远处山梁上,一抹灰色的身影在风雪中一闪而过,悄然退走。
赵铁山站在寒风里,遥望着山坳下那片温暖的灯火,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
那是一份他连夜写好的“关于统一管控全村布料采买的禁令”草案,凛冽的北风吹过,将纸张的一角,撕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