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任何问题。”
白珩极其诚恳地笃定回答道。
然而，这不足以打消苏阮的疑惑：“那难道是我有问题？”
白珩略微头疼，否认道：“你也没有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苏阮在这方面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
有些事情还是要提早了解清楚的。
一般来说，睡觉不一定会产生爱情的心理表现，但爱情肯定会产生睡觉的生理需求。
白珩移开视线，极罕见地躲避了这个问题。
他已经作弊到这般地步，不敢再进行下去，担心被日后算总账。
奈何苏阮非要一探究竟，对他做了不少试探。
凡人的某些特殊需求，作为上神的他，其实是可以摒弃的。
但面对着心爱之人，饶是神仙也难逃欲求。
在忍耐的过程中，白珩只能安慰自己，就当做是一场报应吧。
然而，他那时想不到，真正的报应是什么样的。
他与苏阮确认交往之后，便慢慢地向苏阮输送分享他的神力。
人类的灵魂，对于神明来说，太过脆弱。
无论是强大的力量，还是过载的记忆情感，都会引起灵魂的崩溃。
这也是每个任务者都会清空感情的理由。
但白珩不以为意，因为他相信苏阮灵魂中暗藏的坚韧。
果不其然，苏阮恢复记忆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时间还要短得多。
“你胆子不小啊，又想来欺骗我的感情。”
白珩抬起头，略显诧异地看向站在书房门口的苏阮。
那是属于历经世事的她。
霎时，他的思绪和动作像是被冻住，神情忐忑又怔然。
仿佛是戴上镣铐，等待着法官宣判的囚犯。
她双手叉腰，扬首道：“离婚吧，我俩是过不下去的。”
“等结束了这个世界，我就去找阮苏，她经验丰富，又会挑男人，让她给我多介绍几个男人，一定要盘靓条顺活又好……”
见到她作势离开，白珩第一次这么慌了神。
来不及辨别这其中的语气，就将她伸手拦了下来，放在书桌上面。
他心中焦急，但一时说不出挽留的话。
“嗯？”
“还让不让我睡了？”
狡黠得意的笑容映入他的眼中，却让他惊讶得难以置信。
不怪他吗？
不恨他吗？
难道她不会再一次怀疑他的用意吗？
但他的嘴唇嗫喏，不敢再问出口，打破这如梦如幻一般的结局。
“让你睡。”
他迫不及待地低下头，轻轻地吻向那双令他着迷的眼眸。
不问缘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
自此之后，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夫妻，过着相对普通的生活。
白珩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喜欢，只是因为有了苏阮。
他等着苏阮什么时候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亦或是觉得该离开的时候，便带着她回到属于自己的青华天。
但苏阮一直没有说离开，更没有提及下个世界的想法。
白珩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于是他耐心等下去。
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一件事。
苏阮正在慢慢变老。
不该如此！
历经数个世界的灵魂、又接受了他的神力，苏阮不可能会慢慢变老。
除非是……
是……
“我的灵魂在崩溃。”
苏阮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她又看向自己，依旧是那么温柔的笑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舍不得？”
“这世上没什么是舍不得的，虽然我是从阮苏分裂而来，但我最开始也是以一个普通人生活的。”
“我经历这么多世界，也谈过几场看起来不错的感情，现在又重归自己的人生，我也没什么遗憾的，自然也该有个完美的结束了。”
白珩见到她的心意已决，嘴唇翕动：“这才是……你的报复吗？”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从未有过的惧怕。
灵魂崩溃，便是真正的消散，彻底抹去她的存在，不入轮回。
倘若苏阮的态度强硬一点，冷漠一点，他也能强行阻止这样的自取毁灭。
可苏阮对他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今晚上吃香菇丸子吧。”
苏阮从超市里买来香菇和绞好的肉泥，放到白珩的面前。
白珩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东西。
他不爱吃肉，喜欢吃香菇，偏偏苏阮将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了一起。
苏阮笑吟吟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白珩略一沉吟，将疑惑咽进肚子里。
她对自己算是温柔的……吧？
白珩不敢深究。
复仇也好，还是只想这么结束这一切，他无心辨别。
因为无论哪一个理由，他都不可能强行违背苏阮的意愿，只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否则便是重蹈覆辙。
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苏阮，一天天老去，这无疑也是最煎熬的折磨。
不同于正常的生老病死，那是灵魂的悄然消逝。
他用尽各种方法，想要让苏阮重获继续活着的念头，但都没有任何作用。
甚至，他想要陪着苏阮慢慢变老，却被苏阮的一句话堵住。
“你可别变老，变得像我一样皱巴巴的。”
苏阮像是对他开玩笑地说道：“我可不能保证，我这个重度颜控，不会嫌弃你变老的样子。”
明知道是玩笑的口吻，但白珩却不敢变老了。
他只能以年轻人的样貌，一直陪伴着逐渐老去的苏阮。
外貌的区别愈发明显，就让白珩的心中越发焦躁，因为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渐行渐远。
直到苏阮的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要这么难过嘛。”
她的双眼浑浊，躺在干净的病床上，不复当初的清透。
甚至在看人的时候，眼睛也不太聚焦了。
“你可是上神，岁月无穷，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等你活得更久些，兴许还能遇上第二个人。”
白珩始终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渐渐流失的体温。
“你不是过客。”
而是一场让他不肯醒来的美梦。
但闭上了眼睛的苏阮，已经听不见他的任何话语。
那曾经温柔坚韧到熠熠生辉的灵魂，最终也慢慢消磨，直至变成了即将熄灭的一缕火苗。
就像是那天从门里递过来的烛火，在尖啸的穿堂风中摇摇欲熄。
白珩伸出手，接过了这缕最后的魂魄。
明亮温暖的灵魂，掺杂着些微的灰黑，那是从无尽恶念中沾染的负面情绪。
那负面情绪在默默引导着苏阮对生命的厌弃。
宛如无孔不入的金线草、柳穿鱼，寄生于灵魂深处，难以自拔。
“这就是代价吗？”
白珩将这缕魂魄慎重收好。
他重新回到青华天，乍一踏入宫阙，就听到小肥啾的哭声。
“啾啾！苏、苏阮她的灵魂呢？！”
“啾啾！我感受不到她的灵……嗝！诶我又感受到了！”
小肥啾的嚎哭戛然而止。
她趴在冰棺上的身体蹭的起来，一双圆不溜秋的眼睛紧盯着白珩。
最终，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啾啾！苏阮你是不是把上神给干掉了，然后夺走了他的身体？好耶，你果然是最棒的！”
“啾啾！这种渣男就该让他去死！我跟你说哦，阮苏认识超级多的帅哥，哪天我让她也给你介绍几、几个……”
小肥啾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个人的神态不对劲。
明明有着苏阮的灵魂气息，但神态又像极了白珩。
“天道代言人。”
“啾啾，到！”
小肥啾条件反射地回应。
旋即，她就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小肥啾立马又哭丧着脸：“啾啾！你、你把苏阮给怎么了？得不到就杀掉？你这人……这神怎么这样啊！？”
白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苏阮是以怎么样的胸襟来忍受这只傻鸟的。
“跟我走吧。”
他以吩咐的口吻命令道。
小肥啾打了个寒颤：“啾啾？去、去哪里？杀鸟灭口吗？”
“我不杀你，她会不高兴的。”
白珩一个抬手，便将惊恐的小肥啾收进了袖子里。
“啾啾，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苏阮醒过来了，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小肥啾一边在袖里乾坤中瑟瑟发抖，一边嘴硬地警告着。
她抖着抖着，就被抖出了袖子。
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一个熟悉的世界。
她扑棱着翅膀，左看看右看看，惊喜道：“啾啾！这是我和苏阮第一次的任务世界！”
旋即，小肥啾无不怀念道：“啾啾，那时候她还喊我老板呢。”
随后就是三个世界河东，三个世界河西，苏阮在摸清她的底细之后，便嚣张地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她回过身，就见到白珩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少年模样。
“啾啾，你……”
不等小肥啾开口，坐在墙头上的白珩，便见到被一个锤丸砸中的年轻女子。
“啾啾！诶，这这是苏阮……不对，也不完全是她。”
小肥啾彻底傻了眼。
那年轻女子听到了墙头上的叽叽喳喳，遂抬起头。
清透如晶莹葡萄的双眸，与坐在墙头上的少年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好奇问道。
白珩化作的少年微微一笑：“大概是在某个神仙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