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钰前脚刚刚从宗人府离开,后脚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枢密院。
晏北从崔寻的口中听完了所有经过,便啜一口茶,目光扫过桌上一只盒子:“知道了。继续探。”
又道:“打发人去告诉你舅母,就说我夜里去徐家找她。别告诉阿篱了,今晚我要一个人去。”
……
何家血案背地里还牵扯着永嘉郡主的案子,已经在街头传得沸沸扬扬。
魏章一整日都在外头,兰琴趁着买菜买针线的功夫,也打听了一圈回来。
杜明焕已经被三法司严严盯住,沈奕已经去过沈太后所居的宁寿宫了。穆家目前面上没有新的动作,而禇家没有与任何一家联系,但是日中时候,派下人送过一些吃食和纸墨笔砚到端王府。
不用说,这些东西是给月桓的。
崔寻派过来的人把晏北的话传到时,月棠正在仔细的做一只弹弓。
阿篱精力好了起来,以后闹人的时候会多了。
月棠得想办法消耗一些他的精力。
再说,男孩子嘛,不能太娇气了。
他爹那套不行。
太宠了。
三岁半了。该学的都得学起来。
等待晏北去宗人府对比结案的结果,过程是极煎熬的。
昨夜里如果不是意外看到了月桓,她便已经与禇嫣见上了面。
对比的结果,将会直接影响她从褚嫣身上的切入。
可晏北竟然只是说会过来,结果如何他却只字未说,这便让人实在心焦。
给弹弓做最后的打磨时,兰琴扶着门框咦了一声,然后回头:“徐鹤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外头直打圈。”
月棠抬头看了一眼。
透过门洞,果然看到徐鹤在暮色里满脸哀色,呆坐在石墩之上。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从衙门里下差回来,是连门都还没进的。
月棠想了下:“叫他进来。”
她拿着弹弓转身进屋。
刚洗了手,徐鹤就被引进来了。
而且还不等问话,他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月棠面前:“求夫人救我!”
屋里主仆对视了一眼。月棠走过来:“你犯什么事了?”
徐鹤浑身颤抖,眼泪已落下来:“王爷提拔我当宗正少卿,结果我当差第一日就让杜钰给推进了大坑!求夫人看在我这段时间还算听话的份上,保我徐鹤一命!”
兰琴急得:“到底什么事?要是再吞吞吐吐,夫人可要赶你出去了!”
“杜钰,他把王爷正在办的案子里永嘉郡主的籍案给毁了!他趁我不备,把水灌到了柜子里,籍案都让他泡湿了!”
“什么?!”
屋里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兰琴手指青白:“你是怎么当差的?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怎么能让他进去?你,你还敢让夫人救你!你趁早去死吧!”
这实在是个晴天霹雳。
月棠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在听到杜钰打宗人府的主意时,就已经有所提防。而在探听到面具人的话以后,更是立刻想到了他们要做什么,让晏北做了准备!
没想到还是让杜钰得逞了!
没有了籍案,如果又找不到郡主印玺,那月棠还怎么证明自己?即便是朝堂上有人能够认得出她,对于一个公认的已然死去的人,如何能够证明他就是原身?
月棠脸上也浮现了寒霜,她推开兰琴,右手抓住了他的颈根:“你再说一遍,杜钰是怎么进去的?”
即使身体在复原,她依然也算得上瘦,这葱白的五指如同冰冷的银爪,毫不留情地扣进了他的皮肉。
徐鹤开始浑身筛糠,但还不能让自己昏死过去,以免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他逼我的……我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猖狂!”
“你是状元,你有什么想不到?!”兰琴已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肯定是还跟杜家沆瀣一气,还在暗中跟他们同流合污!主子,这人留着还有何用?立刻让靖阳王杀了他!”
徐鹤身上肉痛,被这般误会百口莫辩,又急得心肺痛!
他是家中独子,家境也还算好,因为学业顺利,更是被父母家族百般看重。中状元后更是一路青云,哪怕是被杜家坑了,也没到这般怄得想要吐血之时!
杜家再横也要不了他的命,靖阳王这边,那不是一句话吗?更何况此番还是他有错在先!
徐鹤瘫倒在地下,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对月棠何等渺视,原来当时她不发作,不是奈何不了自己,而是她根本不想!
“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晏北的声音。
徐鹤再也忍不住,胸膛一阵狂跳后,一口血冒了出来。
兰琴咬牙上前:“徐鹤把杜钰放进了宗人府,把永嘉郡主的结案给毁了!”
“是嘛?”晏北斜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徐鹤,斥道:“先把他带下去!”
“王爷,王爷!”
徐鹤嘶声哭喊,眼泪鼻涕一起流。
但很快又被侍卫们捂住了嘴。
晏北看着脸色很不好的月棠:“好了,别生气了。”
月棠将他一瞪:“这就是你靖阳王办的事?晏北,算我看错了你!”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
晏北连忙跟上去:“你听我说——”
月棠转身就是一脚!正中他腰身。
只顾着往前冲的晏北摔了个四仰八叉。
火速爬起来时,月棠又啪的把门给关上了。
晏北绕到窗口把怀里两本册子抛进去,吼道:“你倒是看完这个再说!”
这彪悍的婆娘!
看到被甩在地上摊开了页面的这两本册子,刚刚把一盆水端在手上的月棠停下来。
随后她把盆放下,捡起了它们。
随后她惊疑地站起来:“你已经拿出来了?”
这两本册子,竟然正是她的籍案!
上方所有朝廷衙司该有的印戳、朱批,一应俱全!凡是先帝落笔之处,全是月棠所熟悉的笔迹!
毫无疑问,这是真的!
门外的晏北一脸恼火,两手揣进袖子里,隔着窗户瞪回去:“不是下毒就是打,我堂堂辅政王爷的面子都让你扫尽了!”
月棠把门打开,上下瞅他一眼:“让你卖关子!活该。”
晏北把手放下来,抿嘴笑了:“我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月棠转身进屋。
他跟着走进去,一看她又坐在油灯下,翻看起籍案里的内容,神思完全陷入了进去,刚才那一瞬间的性情流露,又全然收了回去,便又凑到她身边,再次从怀里抽出来一本同样大小的册子,伸到她眼前扬了扬:“还有这个。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没疏忽。
“就连把徐鹤调到宗人府,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杜钰对宗人府有所图谋,又已经逼迫徐鹤结了义亲,知道徐鹤去了宗人府,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不,我一箭双雕了。”
杜钰奔着不顾一切毁掉籍案的目的而去,如今自以为目的达到,必定会对宗人府这边放手,同时也会放松警惕。
而借徐鹤之手,把真的籍案掌在手上,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如今即便是月棠的身份暴露,也无人敢指认她是假的了!
此番他这个功劳难道还不算大?
月棠二话不说把这册子也接过来。
只见正是月桓的,当中还夹着那张昨天夜里她让魏章临时取来的手脚印。
她望着晏北:“这么说你还挺能干。”
晏北瞬间把腰挺的笔直:“小事一桩。”
说完又睨过来:“不过你要是想请我吃饭,我也不是不能赏面。”
崔寻那小子都有,他也得有。
月棠挑眉,又看向手中之物。
将月桓手脚印与籍案当中历年留存的印记比对了一番,她旋即凝眉:“果然如我所猜!”
新旧两份记档,竟根本没有重合之处!
“月桓不是宗室子弟!”
她把册子合上来。“禇家好大的手笔!在夺走了皇城司之后,又混淆了王府血统,他们这是要窃走整个端王府,让王府的所有势力沦为禇家所用!”
“显而易见。”晏北拿起了她做好的那只弹弓来看,“毕竟先帝曾给予过你父王承诺,皇城司可以代代相传,将来的事儿虽然难说,但起码传个两三代没有问题。
“如今三家之中,穆家傍着皇上,有皇权为势力。沈太后持玺,连我都能压住。唯独禇家,只是个文官。
“当然他们让杜明焕接手皇城司,但褚家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一直掌着?肯定是要有所准备。
“这孩子成年之后,禇家就会搬出先帝当年的承诺,让他顺理成章的接过去。
“所以杜家从头到尾就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只是杜家压根没想到禇家背地里偷梁换柱,以过继宗室子弟为名,行暗度陈仓之实。
“就凭这个,褚家向端王府下手也是赚了。
“眼下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阴谋是从何时开始?当天夜里配合他们在宫中行动的还有谁?”
一个皇城司就有五六千的人马,能够使已然没落的杜家一跃而上,倘若实际落到了已然掌权的禇家手中,那又该起到多大的作用?
名义上仍然是端王府掌管,可端王府的掌权人可是褚家的女儿,跟仅凭利益相连的杜家完全不同!
月棠环胸沉息,片刻后她倏地抓起月桓的籍案,另一手扯起了他的袖子:“我必须去趟王府会会禇嫣了!”
晏北道:“你去就去,拽我干嘛?”
“一块儿去!”
晏北嘿地一声:“你刚刚还踹我!”
“不去算了。”
月棠抓起自己的剑就出了门。
晏北嗖一声蹿到她身边:“你想从哪个门进?我先打发人去探路!”
……
入夜的端王府寂静到听得见心跳。
只有一个主子,目标就很好锁定了。
更别说昨天夜里月棠已经来探过一回。
褚嫣仍然住在王府东面的世子所里。
月棠潜到院外,抬头看了一眼门眉上挂着的“承平殿”三字,轻而快地跃上墙头,身形又如狸猫一般敏捷地潜到了后窗之下。
晏北一路看着与靖阳王府相似的格局,又完全陌生的氛围,想到三年前这可是他的岳父家,而他眼下竟然是第一次来,心里就有些格外的漾动。
再一想到他这金龟婿第一次登门,竟然需要如此偷偷摸摸,那漾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之下,便只有落在月棠背后当跟班的份。
“撤下去吧。”
窗户里传来亲亲的女声。
晏北定下心思一看,只见窗纱已经让身边月棠拿刀子割开了。
三寸来长的缝隙里,屋里情形进入眼中。
靠窗的锦榻之上,斜卧着一个年轻的贵妇,正拿丝绢掩口轻轻咳嗽。
她面前炕桌上,摆着一桌子碗碟。但几乎都没怎么动。侍女们正站在榻下依次收拾。
不用说,这必定就是褚嫣了。
晏北看着月棠:“我去把灯打灭,你摸黑进去。”
“不用。”月棠把腰直起来,刚劲得如同一棵小青松。“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家,我凭什么要偷偷摸摸?
“你去祠堂那边等我,帮我看看周边有没有别的埋伏。等我到来后,就帮我把门下的人引开。”
说完她就撇下晏北,绕到月桓住的院落去了。
晏北急得低喊了一声,但也留不住她,只得一边低骂一边听命行事。
侍女们退下之后,偌大的房中就异常清寂了。
褚嫣下了地,拿起细腰瓶中的鸡毛掸子,开始拂墙上挂着的一副银甲。
侍女死死地攥着两手走进来:“禀世子妃,世孙前往家庙去了。”
褚嫣转身,顿一下道:“他去干什么?”
“世孙他……去给世子上香。”
褚嫣立在屋中,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走了出去。
从承平殿到家庙,要穿过很长的一条长廊。
夜色覆盖之下,这条路途就显得更加遥远了。
月桓进府已经两年,虽然这两年里每逢初一十五自己都会严格要求他去月溶灵前上香跪拜,这几日因为月溶忌日在即,也连日有去,但月桓会自己想去,还是颇为奇怪的。
不过禇嫣已经不惧怕一切奇怪之事。
有时候她甚至更希望这死静死静的王府里,能够有点奇怪的动静出来。
“在这等我。”
进殿之前她吩咐侍女们,然后独自跨进了门槛。
迎面的蒲团之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那正是月桓。
褚嫣缓步走到他身边,环视了一圈,又垂眸看着他:“这么晚了,来这干什么?”
? ?不好意思。整个白天都在捋剧情,比预定的时间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