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功夫,杜明焕已经入狱的消息便传遍了广陵侯府内外院。
以老夫人为首,上下几十口人全都寻到了杜钰。
杜钰还没来得及从永嘉郡主就在徐家的消息中回过神,紧接着又听到这样的噩耗,猛然间也几近昏厥。
虽然这几日朝堂上墙倒众人推,杜钰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这般排山倒海的阵势,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褚昕明明说好的会拖延呢?
他说的三法司审理起来也没那么快呢?
这下好了,才过了两日,杜明焕就下了狱!
广陵侯府气候才刚刚起来,这一下狱,跟倒台了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知道“贺氏”是假的,让杜钰感受到了无尽恐惧,那么杜明焕如此这般快速地下狱便如刀子直接架到了脖子上,让杜钰感到胆寒了!
“到底是谁干的?是靖阳王府还是谁?”
喝令妻子去安抚众女眷之后,他在书房里惊惶不安地问起护卫和管事。
当下能在朝上冲杜家下手的,晏北要算头一个了,他也绝对有这个能耐!
“可是靖阳王与这些告状的言官们都无往来,况且光是揪住何家这边的案子牵扯到永嘉郡主,靖阳王要是愿意,就已经足够能致杜家于死地了,他,他也犯不着这么做呀!”
站了半屋子的下人们面面相觑,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杜钰望着他们,此刻纵然焦头烂额,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有道理。
晏北在朝上把永嘉郡主那案子一暗示出来,连皇帝都不得不给三法司发威,穆家也跟着表了态,他靖阳王还用得着拐这种弯子吗?
一定是另有其人!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沈家?
还是……褚家?
想到这里,杜钰心下又是蓦地一沉!
倘若这是沈家落井下石,那也倒罢了,但如果是褚家——那岂不是说明他们杜家已经被当成弃子了吗?
心急如焚的他又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底!
褚家下如此毒手,就不怕他们杜家反扑?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了两遍,又更加用力地甩起了头:“这不可能是褚家干的!”
可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越发空洞,褚家只是不可能这般狠绝,不是做不到这样狠绝,永嘉郡主是死在他们褚家的手上,端王的死也还有疑议,收拾他们一个杜家又算什么呢?
他们直接诬告的是杜家和沈家暗中勾连,这是犯了皇帝和穆家的大忌,在晏北已经把杜家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皇帝难道还会耐着性子去查你杜家是否被冤枉?偌大个皇城司难道还怕无人接手吗?
趁势把杜明焕打入狱,既可清除异己,又可顺从了晏北的意,这难道还要有顾虑不成?
杜钰浑身发软,跌坐下来,很快他却又腾地站起来:“去皇城司,把父亲提上来的那几个副使都叫到侯府来!再来几个人,我们去大理寺见见父亲!”
门槛下一群人立刻退散去办事。
杜钰也立刻更衣束冠,驾着马上大理寺监狱里探监。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朝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不十分清楚,他必须要见见杜明焕,问清楚前因后果,再与他商量个对策。
大理寺衙门里有他们的人,上回张少德死在飞云寺,事后有些微小的破绽也是他们给抹去的,当下让他们行个方便进个监狱,自然不成问题。
到了大理寺,没想到杜钰才刚说明了来意,守门的衙役却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广陵侯身犯重罪,太傅大人下旨不许任何人探监,还请世子回去静听消息!”
素日与他们称兄道弟的大理寺官员们,此时翻脸不认人,俨然铁面无私的清官,两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杜钰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少时就看透了人心,此时必要与他们起一番冲突。
但他也知此时与他们硬杠又有何益?
忍气吞声回到府里,恰巧派出去的人与皇城司几个人都回来了。
那几个平日跟在杜明焕身边鞍前马后的副使道:“下官们正有话请教世子,侯爷莫非得罪了褚御史一家?今日在朝堂之上状告侯爷的人,当中有几个正是已故禇太师的学生!”
杜钰听到这里便喉头一紧,刚要跨步迈过门槛的右脚瞬间缩回来:“你们从何处得知?”
众人拍着大腿:“这样的关系,上吏部随便一查就知道,何况今日事出后,四处议论纷纷,早有知晓情况的官吏传开了,断不会有错的!”
杜钰望着眼前一圈人,只觉两眼发黑,须得扶住门框才能站直。
这话若是下人们传的他还只愿信三分,这却是皇城司的官吏们说的,那还能假吗?
他们皇城司,原本就是得掌握四方消息的所在啊!
“世子……”
众人见他身软无力之状,面面相觑后都小心翼翼上前询问:“若是得罪了褚家,不如去低头赔个罪吧?或是去靖阳王府求见王爷开恩。侯爷可不能就这么进去了呀!”
当初杜明焕刚接手皇城司,面对大半都是端王旧属的局面,不得不拉拢一批人,如今大家才刚尝到甜头,杜家要倒了,他们自然福禄也就到头了。
“你们先回去!”
杜钰原本唤他们来也是要集思广益思谋良策,此时一经认定言官们竟是褚家老太爷的学生,那就能确认下来是褚家要对杜家实行灭口毒计了!
褚家要下手,皇城司这些人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不管是晏北还是褚家,他们杜家都得罪不起。
如今却是两方左右夹击!
晏北要替永嘉郡主出头。
而褚家要灭口,他们卸磨杀驴,永嘉郡主籍案已毁,便打算斩除杜家这最后一块心病了!
意识到这一点,杜钰懵然地抬起头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竟与当时他们父子预谋把何晖、张少德一把除去一模一样!
当时他们满心以为只要张少德一家死去,杜家便万事大吉,结果,仅仅一个来月而已,他们杜家也成为了被剔除的对象!
杜明焕已然入狱了,难道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得像张家人一样,用死来封住嘴,来维护褚家的太平安稳和荣华富贵吗?
可是凭什么?
明明褚家才是主凶!
是他们给了银子,许了官职,指使了杜家一手操办谋杀永嘉郡主之事的!
他们杜家只是办事,凭什么敌人寻上门来了,他们杜家就得成炮灰?
“世子!”
刚刚安静下来的门庭突然又传来声音,杜钰腾地一下站起来。
“世子,方才徐鹤也往大理寺递了状子,他状告世子您日前威逼他前往宗人府毁坏籍案,现如今大理寺又派衙役往府里来了,说是要提审世子!……”
这每一个字都被刻意压低,可落在耳里却震耳欲聋!
“徐鹤?!”
他几乎不敢相信。
徐鹤怎么敢?!
他竟然也来凑热闹?!
这次杜钰露在阳光下的脸上惶恐已然退去,扭曲的五官里浮现的已经是狠戾了!
他大步走到门外,瞪眼望着还热烈着的日光,咬牙道:“让大理寺的人先等着!去备马,且随我出去一趟!”
……
杜钰快马加鞭出了门,街对面马车里的月棠一看方向,便令魏章赶车:“是褚家方向,跟上去!”
霍纭在车头冷哼:“姓徐的这回总算起了些作用。倒要看看杜钰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月棠目光在广陵侯府门楣上停了停,才放下帘来。
……
朝堂上一早风波乍起之时,褚昕在后花园里读书。
当年因为端王府那边已无人能接手皇城司,几个副使全都是端王栽培出来的,可是要成功杀得了月棠又只能从皇城司里找人最为合适,挑来挑去,如窦家、郭家,断断不可能策反得了,其余人也不保险,唯独只有家道中落、又擅钻营的杜家有空子可钻。
最后杜家成事,端王也死了,皇城司等于到了褚家掌握之中,自然不可能再交与他人,于是,就把杜家推上去占了这皇城司使的座,让他且做个傀儡。
但时隔三年,月棠竟然疑似还活着!
杜家收了近十万两银子,竟然没把事办成,不但逃走了一个魏章,而且还很可能连月棠都放跑了!
这怎么能不让人恼火?
从察觉到何家人很可能死于月棠一党之手,同时又发生晏北突然挑起何张两家与月棠被杀的猫腻之后,褚昕就知道杜家不该留了。
可那天夜里杜明焕直接找上了他,还让人在暗中埋伏,褚昕也只能暂且应付,让他们先去把月棠的籍案给毁了,余事再议。
到底他们文官不比武官,论起武力,自然还是杜家更厉害,没必要硬碰硬。
如今籍案确认已毁,那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本来就不可能让他们永远坐在皇城司使位上,让褚嫣抚养嗣子也是为了将来好接手,眼下虽说还是早了些,但权衡之下也不是不能另外再找人占位。
而因为早有打算,又岂会没有准备?
给杜家的罪名早就罗织好了,由于从前碍着晏北,担心一旦下手遭到抵抗,因此罗织的手法还使得颇为巧妙,毕竟埋了三年的线,怎么可能有不完善之处?
如今晏北既也在逼迫杜家,那就更好了!
于是一夜筹谋,就在朝上把杜家给拿下了。
杜明焕下狱后不到片刻,便有人专程到达褚家述说经过。
褚瑛在御史台,那边另有人去报告,褚昕在鲤鱼池边边听边投食,听完便淡淡一笑:“回个话给二位世叔,过几日等事情办完,小侄我在家中设宴,请二位世叔务必光临。”
“公子!”
刚把话放下,门外来人,看了看在场人后把嘴抿住。
来传话的官吏便拱手告辞。
才等他出去,来人就急不可耐的上前道:“公子,杜钰找上门来了,他直接点名要见公子!”
正撮在手间的一把鱼食停在半空,褚昕回头:“他突然跑来干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徐鹤把他告了!日前他闯去宗人府毁掉籍案一事,徐鹤捅到了朝上,皇上让大理寺的人即刻查办!”
一席话撂下来,鱼池边便陷入了静默。
褚昕把碗放下,脸色难看:“他竟然跑到了这里来!”
以往这几年杜明焕要找自己,都是投帖子在固定地方,然后褚昕前去相见。
他也曾想过或许以杜家目前的人脉,有可能会猜测到自己的身份,但终究他们也不敢捅破。
如今杜钰直接找上门,这不明摆着是来找自己捅破窗户纸的吗?
离收拾杜家只差一步,却陡生这样的枝节!
他沉声道:“徐鹤为何突然如此?”
“徐鹤上任头一日便出这大事,他必然是两相权衡,觉得吃罪不起,又见杜明焕已然下狱,便索性去大理寺把杜钰给告了!”
褚昕脸色更加阴沉。
这么说来,杜钰不但是要跟他捅破窗户纸,也明显是把徐鹤告状的事,扣到他头上来了!
“公子,杜世子在前院直呼要见公子您!”
这时候门外又来了人。
褚昕咬牙:“把他带到书房来!”
他说的书房位于前院正厅靠后的一处偏院中,杜钰进来穿过一条走廊就到了。
褚昕刚刚在小厅内坐定,杜钰就跨进了门槛。与此同时,院子内外所有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杜钰看看左右:“看来褚公子已经知道在下的来意。”
褚昕也懒得与他兜圈子,说道:“你跑来这里,是寻我有什么事?”
杜钰冷笑:“好一个过河拆桥的褚公子!今日这接连两手,真是杀了我杜家一个措手不及!
“要依我说,公子出手还是慢了,你要么就该像死而复生的永嘉郡主灭何建忠全家一样,不动声色把我们杜家人全灭了,如此才叫做利落干净!
“却还留着我父子两条命,就不怕我们张开两张嘴把公子拖下水?”
褚昕抖抖袍子,坐下来:“你这话我可听不懂,我褚家与你们杜家素来不相往来,谈什么过河拆桥?又谈什么我要杀你?”
杜钰哈哈大笑:“你是当我们手里没有证据!
“好的很,当初那笔赏银是你给我们的,公子出手大方,那笔钱我们还没花完呢!
“你说要是我们拿着剩下的那笔家产向朝廷举报,你说靖阳王有没有办法追根溯源,查到那家产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