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心事重重,挎着篮子在城里漫无目的转悠。
几番遇见云中锦领着张捕头等人四处奔波查案缉凶,她都特意避开了,尽量不与云中锦打照面。
她知道云中锦在尽力为她洗脱杀人之嫌,但无论能不能查出真凶,她都难逃一死,区别只在于,是她一人受刑,还是连带着全家人都跟着一起血祭。
唯一的生路,就是带着一家人逃之夭夭。
可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便将陷云中锦于危难,她的良心会不安。
她没有后悔杀侯荣,以当时的情形,他不死就是阿爹死,继而就可能是全家都难逃漕帮的追杀。
她只是心中喟叹,杀了侯荣,却仍难逃厄运。
她也想过去官府自首,可是,自首之后,家人还有活路吗?傻阿爹和弱姐姐且不说,阿弟的前程肯定是毁了。
如此没心没绪地捱过了两日,仍是拿不定主意,眼看着这一篮子海货又将卖不出去,不得不拿回家自己吃,这两天阿爹已经吃得闹肚子,苏络宁愿饿肚子也拒绝再吃臭鱼烂虾。
照这样下去,不用熬到侯荣的头七,他们一家就先饿死了。
正在长吁短叹,苏缨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
“绣,不要烦恼。没有迈不过的沟跨不过的坎,不到那一天,都不能说没有转机。相信我们一家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苏缨说道。
姐姐今日打扮得甚是光鲜,不仅头发梳得齐整,穿着她最好的粉色衣裳,还描过眉,擦着淡淡的口脂与胭脂,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一般。
“姐?”
“绣,你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你一个人扛。”苏缨说道。
苏绣这才发觉,在这场危难之中,一向柔弱的姐姐却显得异常坚强,不仅没有哭哭啼啼,反倒总是笑着劝解她。
“你又要想着生计,又担心阿锦那边不知查得怎样,着实苦了你。”
苏缨伸手将篮子接了过去,挎在自己肩上,说道:“不论还剩下几天,都该好好活着。往常全靠你养家,这几日的生计就让我来吧。你就安心去跟着阿锦,若有个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早点做准备。”
苏缨的话不无道理。
苏绣感到些许欣慰,万一她不得不成为漕帮的刀下鬼,还有姐姐顶着,苏家人至少不会散。
“绣,你要活着,我们一家所有人都要好好活着,天总会亮的。”苏缨道。
“嗯呐。”苏绣点着头。
是的,天总会亮的,她也一定能找到一条全家逃出生天的路。
……
苏缨站在街头想了想,打定了主意,不去码头,也不进各个大小酒家,而是往高处走,那是漕江城里的富人区。
她在一家青砖院门前停了下来,叩动了朱门。
在兴隆酒家开“店中店”时,曾有位和蔼可亲的刘老夫人对苏缨甚是喜欢。
刘老夫人正好娘家亦是姓苏,便说要认苏缨做义女,一直拉着她的手话家常,还说以后若有新鲜的海货,可以直接送到刘府去,价钱不会亏了她。
而今正是生计艰难的时候,苏缨觉得,善良的老夫人应该会帮忙买下她的海货,以解苏家燃眉之急。
“苏缨姑娘,这边请。”
刘府的仆佣十分客气,引着苏缨一路往后院走去,庭院阔绰优美,只是耳边传来喝酒猜拳的鼓噪声令她有些不适。
“哟,这不是牡蛎西施吗?”一位衣光着光鲜,醉醺醺的公子恰从屋子里出来,拦住了去路。
他便是刘府大公子刘光耀。
“牡蛎西施来啦?”屋子里公子哥们公子们酒醉正酣,闻言都跑出来,将苏缨围在中间嘻笑。
苏缨不知所措,想逃逃不开,嗫嚅着道:“我来给老夫人送海货……”
“正好给我们下酒。来来来,到屋子里来。”
“不不不,我是来卖海货的……”苏缨急得要哭。
“你来卖的,我们买呀,银子少不了你哈哈哈……”
公子们推推搡搡将苏缨推入屋中,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光耀兄请喝酒,还有牡蛎西施送上门来享用。”
听着屋中公子们的玩闹声与苏缨的呼救声,那仆佣竟是笑了笑,便自顾走了。
直至两个时辰之后,屋门方才打开,奄奄一息的苏缨被丢出了刘府。
“漕江第一美人果然够味儿。怪不得侯荣挨了一撬刀却不计较了。”
“你们可得小心也挨上一撬刀哈哈哈……那滋味……呃,侯荣已经死翘翘了,不提也罢,晦气得很。”
刘光耀笑得猖狂,其他几位公子附和了几句,回头继续喝酒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仆佣提着篮子一定要到苏缨面前,将篮子晃了晃,篮子里几个碎银哗哗响。
“老夫人赏你的。老夫人说了,你卖,公子买,你收了银子,买卖两清了哟。”
随后朝她耻笑了一声,关闭了大门。
苏缨衣裳不整,神情恍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不敢往人多处走,只往僻静处去。
她站在海边,海风吹不走她所遭受的耻辱,那些畜牲的秽言秽语仍不绝于耳,他们的脸庞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虽然苏家很穷,但她一直都生活在家人的呵护之中,天真的她从不曾想过,除了漕帮之外,这世间还有更多象刘光耀这样的恶人。
那位刘老夫人,分明晓得那些畜牲的所作所为,却拿几个碎银子打发她了事,说什么“买卖两清”,将她当做送上门的粉楼女子,简直比吞了活苍蝇还要令她恶心。
可是,她的确是自己送上门去的,百口莫辩。
事到如今,她又去哪里讨回公道?
“绣,阿爹,阿弟,我去了,下辈子还做一家人吧。”
她哭着,一步步走向大海,只有海水能洗清自己身上的耻辱。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一身白衣的谢草偶出现在岸边,他的刍灵庄就在附近。
“苏缨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谢草偶说道,“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不去的?”
苏缨不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谢草偶又道,“是因为侯荣的事吧?嗨,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刑部来的上差不是你自家人吗?即便她查不出凶手,随便找个替死鬼,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漕帮要你们一家给侯荣抵命,那也还剩有几天时间,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嘛,何必赶着去死?苏缨姑娘,你说是吧?”
“你们一家甚是相亲相爱,要死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死呀,哪有自己独自先行的道理?”
谢草偶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解,一边悄悄靠近了苏缨,一掌拍在她的后脖颈,随后抱着昏死过去苏缨回到岸上,迅速跑进了刍灵庄。
苏缨悠悠醒转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满眼都是红色的屋子里,两旁是穿着红衣的草偶,而矮小丑陋的谢草偶则俯身冲着她笑。
她一个激灵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衣已尽被除去,撕得粉碎丢弃在地上。
“你!”
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草偶这畜牲乘她昏迷之际,玷污了她。
可是,她已无力去抗争,在谢草偶又一次扑向她的时候,她就象草偶一般逆来顺受,唯有两行泪水无声地流淌。
“醒着,比睡着,更叫人销魂。”谢草偶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看着苏缨道,“可惜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苏缨心如死灰。
“不过,我不计较,只要你肯嫁给我,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包你们过得漕帮那道坎,连苏绣都不用死。”
直到此时,苏缨的心方才活了过来,开口问道,“你有办法救我一家?”
“当然。我谢草偶有的是神机妙算。”
“那好。我答应你。”
苏缨起身,将草偶的红衣拽过来穿上了,对谢草偶说道,“有个条件,我苏缨嫁你,必须明媒正娶,选好日子大花轿来接。”
“行。”谢草偶满口答应。
……
原本一身粉色桃花一般的苏缨出门去,回来却是红红火火的一身红衣,苏络与阿爹都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傻愣愣瞧着,说大姐好美。
只有苏绣瞧出了不对劲,那身红衣,她曾在刍灵庄见到过,是穿在草偶身上的。
“姐,出什么事了?你自己的衣裳呢?”
苏缨惨笑。
“我要嫁给谢草偶了。”
“什么?”苏绣简直无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老又丑,又神神叨叨的,凭什么嫁给他?”
苏缨道:“他都不嫌弃我,我又怎能嫌弃他又老又丑呢?”
苏绣愈发不明白,“他又凭什么嫌弃你?”
苏缨落下泪来,这才将接连遭受刘府与刍灵庄两度耻辱之事道出。
“岂有此理!”苏绣气得操起撬刀就要去刘府拼命。
“我和阿姐一道去。”苏络操起了菜刀。
“都不许去。”苏缨说道。
“刘府的人说买卖两清了,我们无凭无据,如何找他们理论?你们这么闹,非但讨不回公道,还闹得全漕江人都知道我苏缨不清白,叫我怎么活?”
苏绣与苏络无奈止步。
“可是,谢草偶乘人之危,猪狗不如,我又怎么能让姐姐嫁给那么个老东西?不行,我得找他理论去。”
“绣,别去。”
顾不得苏缨在身后又哭又喊,苏绣一路狂走,一脚踹开了刍灵庄的大门,还未开口,便听到谢草偶的声音幽幽从里头传出来。
“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呵呵呵……”
“苏绣,你有胆,可没有你姐聪明,不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你一把撬刀扎人心窝扎得倒是爽利,可把自己一家人的路都堵死了。而我,是给你一家人生路。”
“试想一下,你姐嫁我,我们就成一家人了,看到的听到的不该说的话,我断不可能说出去。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苏绣顿时头皮发麻。
那日黄昏,谢草偶果然是看到了她杀侯荣的情景。
“老谢我明人不说暗话,也不与你说虚的,你现在就转头回家为你姐准备出嫁的事。我呢,出门去漕帮总坛透个风打个底儿。明日若是新娘进门便罢,若是你不愿意与我做亲戚,那你们便自求多福。”
谢草偶说着,推过一个托盘来。
“喜服和红盖头我都给你们备好了,明日只须将新娘打扮好上花轿便是。”
苏绣无言。
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了谢草偶的手中,面对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纵有万分不甘,亦是无可奈何。
她只能抱着喜服和红盖头,默默地退去。
但她的心中已然决定,断不能够牺牲姐姐来保存苏家。
谢草偶必须死。
左右都是死,何不放手一搏?
在她转身离开之时,谢草偶果然起身走出刍灵庄,走进了漕帮总坛,声称有重大机密要禀报帮主,要价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