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差,上差您可回来啦。”
张捕头在县衙大门外搓着手急得团团转,见到云中锦喜出望外。
“五位公子都已经回家了,迟迟不见上差,吓死小的了,以为上差不管小的死活了呢。”
“你见着他们了?”云中锦问道,“可有什么说法?”
“说是药王谷只给了他们一些药,让他们回家静养,别再把命给折腾没了。”张捕头笑
道,“看来他们还真得想法子进宫当差去了,这不,现在漕江城里都在传五子登科呐,说是今年乡试最大的笑话。”
这时县衙里传来妇人尖利的哭闹声。
“有人告状?”云中锦往县衙大堂瞧了一眼。
张捕头点点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是刘老夫人带着一家子在跟县太爷闹呢,状告县太爷不作为,未管理好漕江治安,害她儿子惨遭毒手。我这也不敢进去,怕县太爷看见我又拿我撒气。上差您回来就好,您不回来,小的可就没指望啦。”
“呵呵呵……”君无虞翘着脚坐在镇门石狮上,出言嘲讽道,“我还以为,上差因为治不好五位公子没脸见人,干脆留在药王谷当押寨夫人了呢。”
云中锦沉下脸说道:“君护法别忘了,请我留下,是为了破案捉拿凶犯,而不是为五位公子疗伤的,现在时日未到,你急什么?”
“那是那是。”君无虞讪讪地说道。
张捕头也硬气起来,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只管破案,能查出凶手便大功告成。至于疗伤,那是大夫的事。上差给你们出了主意,也找着了药王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是药王谷都没辄的事,你在这跟上差阴阳怪气什么?又没断了你的子孙。”
“我、你……”君无虞气得差点从镇门石狮上摔下来。
云中锦不理会君无虞,径直朝张捕头问道,“漕江可有腐刑匠?”
“腐刑匠?”张捕头使劲摇头,“我们这小地方,哪来的什么腐刑匠?那可得是京城才能有的呀。真够得上腐刑的,那也不是一般大小的罪过了,我们这儿也没人行刑,一般都直接砍头得了。”
“对了,要说缝尸匠倒有一个,砍完头直接拉他家去缝上,人家也乐意收银子做事,可那几位公子又觉得晦气,不愿意让他给缝。要不,我领上差去他家问问?”
“我找的是切的,不是缝的,找缝尸匠做甚?”云中锦气恼道。
心想,这么不开窍的人,怎么混上捕头的?不禁感叹,要是顺子跟着就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君无虞从石狮上滑溜下来连声说道。
“有一个老头,几年前从京城回来的,听说在京城专给人净身入宫的,手法甚是了得,还听说人家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做得了,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因而人都称他一刀见喜,因为他瘸了一条腿,又叫他瘸一刀。”
“那便是了。”云中锦自语道。
段远之说过,除了刘光耀,其他几位的伤口都是一刀到底,听起来与瘸一刀的拿手绝活甚是吻合,还有上等的金创药和子孙根的保存情况来看,也符合净身之人的规矩。
张捕头诧异道:“我咋不知道我们漕江还有这一号人?”
君无虞冷笑道:“你们县衙连人头税都是我们漕帮代收的,你能知道个啥?”
“瘸一刀住哪?”云中锦问道。
君无虞指着码头方向道,“就在码头右岸。因为他是骟人的,大家都觉得晦气,不与他来往,也不让他住一块儿,他就寻着右岸边角上一个岩洞里住着。”
“他独来独往,我们漕帮的人倒也不去惹他,毕竟大家都怕晦气不是?听说他有一把三寸来长的刀子,时常拿出来擦得油光锃亮的,瞅着都唬人,想想那可是……”君无虞笑道。
“头前带路。”云中锦盛气道。
君无虞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在身,又是漕帮的左护法,飞扬跋扈惯了的,除了帮主哪个放在眼里过,更何况云中锦一个小女子?
但眼下有赖于云中锦破案,好给自家沾点亲的高八斗报仇,他也得忍下了这口气,心中暗骂一句,“等这事了了再收拾你”,脸上却是嘻笑着,说道,“上差有请。”
瘸一刀的住处并不难找,只是比较偏僻一些,君无虞领着云中锦等人很快就到了他寄居的那处岩洞。
门边有一堆吃得干干净净的锅盖壳,看个头是又大又肥厚的,是漕江甚是难见几回的上等锅盖。
这些锅盖壳虽然已经被海风吹干,但看起来并不是陈年的旧壳,而是近期才吃过的,君无虞一看便知是前两三天的壳,算起来,也就是刘光耀等人被阉的前后。
张捕头骂了一声,“吃得比我还好。”
一推开门,便是一股子霉气加酒气扑鼻而来,熏得人作呕。
只见瘸一刀四仰八叉地躺着,怀里抱着个酒壶,人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唤了几声没有应答。
“不、不会是死了吧?”
张捕头指使着手下道,“你去,看看死的活的?”
小衙差战战兢兢地上前探了探瘸一刀的鼻息,他却忽然一个翻身翻下床来,吓得小衙差叫出了声。
而瘸一刀则趴在地上继续睡,砸巴着嘴含含糊糊说了一声,“锅盖,好吃。”
“你这老东西,哪来的银子喝酒,还吃那么好的锅盖,谁给你的?”
张捕头朝着瘸一刀踢了一脚,又抡起手来照着瘸一刀的脸打了几个耳刮子,瘸一刀仍旧毫无反应。
“拿他的酒壶。”云中锦道。
张捕头随即依言将酒壶从瘸一刀怀里掏出来。
瘸一刀这才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瞅着张捕头,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夺回酒壶,深闷了几口咽下去了,骂道,“讨、讨厌,刚刚吃锅、盖,你给弄醒了,赔,赔……”
说罢,又歪倒在地。
“你给我起来。”张捕头恼了,拎着瘸一刀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掇起来,放在云中锦面前。
瘸一刀站立不稳,东倒时喝一口酒,西歪时又喝一口酒,张捕头将酒壶夺出来朝着门外丢去,他便一瘸一拐地蛰到门外,抱着酒壶继续喝。
这个瘸一刀,不仅又瘸又老还罗锅,酒不离身,手抖脚抖,走路都费劲,他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那些高门大院,一夜之间断了五个人的子孙?
“君无虞,你确定漕江仅此一个腐刑匠?”云中锦问道。
“确定。”君无虞指天对地发誓,“漕帮代收官府的人头税是由我掌管的,但凡添一个丁多一个口,都逃不过我的眼睛,真真切切只此一人,再无其他。”
“可是……”云中锦眼瞅着面前的瘸一刀,着实费解。
莫非,判断有误?
“上差,您看这个。”
小衙差从瘸一刀的床底下搜出了个木箱子,拖到了云中锦面前来。
木箱里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刀赫然映入眼帘。
小刀的刀柄不长,刀身弯月形,油光锃亮的,看起来时常擦试。
“我就说是他吧,作案工具都在。”君无虞道,“张捕头,拿人吧,案子破了。”
“这老东西能行?那些找他净身的人是有多想不开?”
张捕头看着醉趴在地还没忘记酒壶的瘸一刀,怎么看都不象是能拿着小刀一下子阉了五个人的高手,因而摸着后脑勺拿眼睛瞅着云中锦。
“上差,要不要将瘸一刀捉拿归案?”
云中锦沉吟未答,心中思忖,“刘光耀的象是腐刑,其余几位,倒象是净身……看瘸一刀这般光景,莫非刘光耀是他所为,而对其他人‘行刑’的则另有高手?”
不管怎样,瘸一刀都占了一份,于是她点了点头。
“小的们,案子破啰,脑袋保住啦。”张捕头欢喜至极,一声呼哨,立即下令衙差们将瘸一刀押回县衙去,这就要凯旋而归了。
那瘸一刀虽然醉得不省人事,身子骨却是十分滑溜,几名衙役将他从地上拎起,他又象只泥鳅似地滑落于地。
张捕头甩出木箱里的绳子,吼道,“捆了抬走。”
“麻绳?”云中锦问道。
“回上差,这不是麻绳,是拉船的纤绳,用竹篾加工成蜡篾再绞编制成的。”张捕头道。
“哦,受教了。”她摸了摸纤绳,嘀咕了一句,“怪不得有一股子咸味。可是,他藏着纤绳做甚?”
“这……”
众人皆愣住了。
瘸一刀又瘸又罗锅,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不曾见他当纤夫讨生活,没道理收着纤绳呀,还跟他的宝贝小刀放在一起,有点说不通。
云中锦拿起小刀来嗅了嗅,满鼻都是地瓜烧的酒气,即使它便是那夜的去势工具,血腥气也早被酒气所掩盖。
她甚是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刀上没有血腥气,并不能证明瘸一刀就是作案人。”
“可,可是……”张捕头惊道。
“先放了,留着人十二个时辰盯紧他。”云中锦吩咐道。
“是。”张捕头泄气地吱了一声,嘟囔道,“全漕江就他一个腐刑匠,怎么就不是他呢?除了他,还能有别的骟人的高手不成?”
是啊,如果排除瘸一刀这个漕江唯一的腐刑匠,那高手会是什么人?医馆里的大夫?
云中锦亦是百思不解,但既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便不能贸然拿人。
一切还是得从头查起,不能因为一个腐刑匠而局限了自己的思路。
她想了想,招呼了一声,“走,去苏家小栈。”便径直离开。
“不是该去刘府吗,上苏家小栈做甚?”君无虞一头雾水。
张捕头道,“要跟上差办案,就别问那么多,尽管跟着她便是。”
君无虞觉得自己堂堂漕帮左护法,跟在一个小女子身后亦步亦趋算怎么一回事?但为了替那几位难兄难弟找出凶手,也只得抹开了面子,乖乖地跟着云中锦身后走。
说起来也甚是好笑,云中锦初到漕江那一天,君无虞还带着一帮小喽啰追着她喊打喊杀的呢,之后又在海底你死我活地狠斗了一场,这才没多久,便倒反天罡了?
只是他仍是不服气,狠狠踹了瘸一刀一脚,瘸一刀纹丝未动,他自已却被一旁的木箱绊了一跤,只听得哐当当一阵乱响。
云中锦回过头一看,两个铁圈滚在地上。
“这是什么?”她问道。
“就是两个普通的铁圈呀。”张捕头拾起来在手掂了掂,又瞧上几眼,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个普通的铁圈,一条拉纤的纤绳,瘸一刀收着这些破烂做甚么用?”
所有人面面相觑,又都将目光移向伏在地上睡着的瘸一刀。
“这老家伙甚是奇怪,要这些破烂东西做甚?”
云中锦则俯身察看瘸一刀,心头一个疑惑浮起,瘸一刀看似酒醉睡,但他呼吸均匀顺畅,并未听见一般醉鬼常有的呼噜声。
先前东倒西歪时,也未见酒壶中洒出半滴酒来。
不禁暗道:“是个高人,绝不可小觑。”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确定瘸一刀必定与案子脱不了干系,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开他进入那些高门大户的谜团。
“一定要派人盯紧瘸一刀。”
云中锦再次叮嘱张捕头,眼角的余光里,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投于岩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