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潮湿,阴冷,耳边有海水不断冲刷的声音。
云中锦终于明白谢草偶为何把房子建在礁石上了,刍灵庄不适合人住,却是藏尸的极佳之地。
任谁都不会想到,女尸从海底上岸,又回到了海底,而礁石被挖空,形成一个地穴,就象一个巨大的石棺一般。
此刻,他们与九具女尸,都被封闭于石棺之中,包括谢草偶自己。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九具女尸并不是躺着的,而是被扎上芦草,再套上红衣立着,看上去就象一个个人面大胖草偶。
白色烛光照着红衣,将整个洞穴映成了血色光影,恐怖至极。
“我明白你是怎么运尸的了。”云中锦道。
“哦?说来听听。”谢草偶微微一笑。
“迷香迷心,浓烟障目,为你将把草偶拆开,将九具女尸藏于其中,争取到了近乎半柱香的功夫。”
“不错,我为此试过多次,根本无须半柱香,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罢了。你又是如何认定是我做的手脚?”
“问题就出在你的万无一失上。”云中锦笑道。
“你来之前,阳光恰照我面,你走时光影已移去,这其间至少隔了半柱香,倘若你在更短的时间内速战速决,或许我还未必这么早就发现其中端倪。”
“天意弄我。”谢草偶懊恼道,“可即便如此,你又怎能断定以我一人之力,能一下子盗走九具尸体?”
“我承认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多时,直到看到你的‘高堂’时,我才恍然大悟。”
云中锦道,“你的草偶之所以能够行动自如,是因为他们的脚并不是芦草做成,而是木轮。”
“不得不说,这些木轮制得甚是机巧,亦可称之为万向轮,有了这些隐于长衣长裙之下的万向轮,草偶个个成精,你谢草偶在人们的眼中更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呀。”
“盗得女尸之后,你用竹竿将这些草偶串在一起,拖着她们行走,有如湘西赶尸一般,任何生人都得回避。而你只需将她们拖到这个荒僻之地,藏尸于海底,便可以人不知鬼不觉。”
“呵呵呵,说得不错,不愧为上差。只有一点说错了,不是竹竿,而是捆尸绳。虽有万向轮,但竹竿毕竟韧性太差,不能保证在我行动的过程中不会断裂,还有因为尸体身上有蜡,竹竿容易滑走,所以只能用捆尸绳,以确保万无一失。”
谢草偶笑着,将脚一勾,甩出一根绳索来。
“这是我特制的捆尸绳,不是芦草编的,也不是藤麻树皮之类的,而是山羊皮和细铁丝共同制成的,只要捆上了,任他是活人还是尸体,都休想逃脱。”
云中锦仔细瞧了瞧,那捆尸绳上果然有一道道铁丝缠绕,怪不得能够一口气拖动九具女尸。
“好吧,你果然厉害,在这一点上确实是万无一失。”云中锦说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谢草偶,你要这些女尸做甚?”
“这个嘛……”
谢草偶抬起头来,带着一份痴迷的眼神一一扫过九具女尸的脸,嘴角浮起笑意来,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让她们给我的草偶换魂。”
“换魂?”云中锦与苏绣同声惊呼。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谢草偶不以为然道。
“我自幼没有爹,只有娘,娘靠卖草偶养活我。我生来矮小丑陋,没有朋友,只有草偶为伴。在我看来,草偶比人更亲,只可惜,她们不会和我说话,无论我怎么与他们诉说衷肠,他们也不会回答我。”
“我娘为了安慰我,就装做草偶的样子与我说话。我娘死后,就再也没有人陪我说话了。我就想,给草偶换上人的魂魄,他们就能够活过来,就可以陪我说话,我也不会再孤单了。”
谢草偶细声细气地说着,轻轻抚着女尸的脸,仿佛怕惊醒她们似的。
“我用尽了各种方法,给我的草偶换魂,可惜白白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都不成功。后来我想,草属阴,就只能用女尸。”
“怪不得我总听人说有尸体被盗,原来都是你干的。”苏绣嘀咕道,暗想谢草偶那日将苏缨放回家,没有将她留在这里给草偶换魂,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而谢草偶仍沉浸在叙述当中。
“天遂人愿,我总算遇到了最合适的阴魂。她们都是七月十五的生辰,乃至阴之女,正与我的草偶相合。只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的草偶就都能活过来了。待我与苏缨成了亲,生下孩子,就会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小草偶陪伴他们,不会象我小时候那么孤单……”
谢草偶疯疯颠颠,半闭着眼,象是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忽而怒目圆睁,厉声道,“可是,你不想让我的草偶活,我便不让你活。你们,通通都该死。”
“不,没有人该死!你认为草偶比人亲,那是你的事,想让它们活过来,是你的梦想,可没有人该为你的梦想牺牲生命,你凭什么杀害她们,拿她们的命换你这些草偶的命?”
云中锦的声音比谢草偶还大声,中气十足的,不仅镇住了谢草偶,还把昏过去的张捕头给震醒了,躺在地上直咳嗽。
“我、我……”谢草偶嗫嚅了半晌,说道,“我又没害她们的命。”
“你敢说她们不是你害的?”云中锦向前一步直逼谢草偶。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谢草偶连声否认。
“我只是散布女尸必须上岸的言论,没想到她们还真的自己就上岸了,这提醒了我,至阴女果然有奇功,把她们盗来给我的草偶换魂,一定能成功。”
“难道不是你把尸体弄上岸的?”张捕头忍不住插嘴问道。
谢草偶摇着头,“我水下功夫不好,做不了这事。”
“这就奇了。”张捕头一脸茫然。
“谁让你散布女尸必须上岸的言论?”云中锦又问道。
谢草偶依旧摇着头,“他们给银子,让我说几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
“谁?谁们?”
“嘘——”谢草偶压低了声道,“他们。”
“他们是谁?”云中锦追问道。
谢草偶却只管自顾自地说道:“他们给我银子,很多很多银子。有了银子,有了新娘,有了九个活蹦乱跳的草偶,嘿嘿,嘿嘿……对了,我的新娘……”
似如梦初醒一般,迅速窜到了苏缨身边攥住了她,惊得她战栗不已。
“谢草偶,放开我姐。”苏绣急道。
谢草偶充耳未闻,只一味地攥着苏缨的胳膊,在洞穴里团团转,云中锦担心伤到苏缨而迟迟未敢动手。
谢草偶转了几圈,最终从一个草偶女尸身上扯下一块红布来,盖在苏缨头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盯着她看。
“美人,我的新娘,还有一拜就礼成入洞房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守着这些草偶。你瞧,多么可爱的草偶啊。”
“谢草偶你……”
苏绣正要上前抢回苏缨,却不料谢草偶阴恻恻看着她说道,“嘘,别闹,我与你姐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该看不见的就看不见了。”
苏绣顿时僵住了,伸向苏缨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什么看得见看不见?你看到了什么?”云中锦立即察觉其中有问题,谢草偶不回答,又冲着她“嘘”了一声,道,“拜堂,我要与苏缨拜堂。”
他攥着苏缨,仰着脖子扯开嗓子喊,“夫……”
“夫妻对拜”尚未喊完,云中锦一脚踹翻一个草偶。
“我的草偶。”谢草偶立即松开苏缨,拼了命地扑上来要将草偶扶起,苏绣又悄悄地将另一个草偶掀翻,谢草偶扶了这个倒了另一个,哭喊连天。
随着一连串的草偶扑倒在地,女尸也与草偶分离开来,谢草偶变得疯狂。
“我要你们死。”
谢草偶暴怒,朝着苏绣一掌祭去,苏绣灵活地避开了。
与此同时云中锦亦祭出一掌,但谢草偶亦避开去了。
苏绣常年攀爬礁岩采贝,在洞穴中就如猴子似地忽上忽下,云中锦亦是自幼在峨眉习武,练就一身功夫,合二人之力大战谢草偶本该有胜算,但她们得顾及苏缨和受了重伤的张捕头的安全,投鼠忌器,反而处于下风。
而谢草偶已然失了心智,毫无顾忌之下,便占了上风,更兼其掌力十分雄厚,苏绣几番被他掌劈得砸在石壁上又摔下来,幸好云中锦将他引开,她方才得喘息。
张捕头插不上手,退而蜷缩在角落里观战,还拖过草偶来覆在身上。
苏缨则揪心于苏绣受伤,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跟你拜堂成亲。”
谢草偶猛然住了手,似草偶一般转向了苏缨。
“拜堂,成亲。”
“是,拜堂成亲,还有一拜就礼成了。”
苏缨盖好红盖头,战兢兢地,一步步走向谢草偶。
谢草偶咧开嘴正要喊“无妻对拜”时,云中锦一跃而起,甩出了捆尸绳,将他牢牢地捆住了。
这是谢草偶十分引以为豪的捆尸绳,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断开,反而越挣越紧,细铁丝将胳膊勒出一道道血痕来。
“别挣了,这可是你自己的捆尸绳,活人死人都挣不脱的。”
“你你你,你乘人之危,太不厚道。”谢草偶骂道。
“你危吗?拜堂成亲是一件危险的事吗?”云中锦笑问,“还有,你都不让我活了,我还需要与你讲厚道吗?”
“你你你……”谢草偶气得说不出话。
“省点气力歇歇吧,公堂之上会有机会让你说的。”
苏绣一听脸都绿了,原本想乘此机会与云中锦联手杀了谢草偶,却不想云中锦来了这一招生擒谢草偶,还要将他押上公堂审判,那她的秘密就彻底保不住了。
忙活了半晌,一切将前功尽弃,并且,苏家人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