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似乎发现云中锦有所察觉,往岩礁后面退去。
“绣,找我有事吗?”云中锦径直朝着岩礁问道。
即便是个影子,云中锦也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对她来说,那不仅仅是个影子,而是苏绣的气息。
苏绣不得以从岩礁后面转了出来。
“你是夜里被海风吹的,受了风寒才头疼的。我抓了三副药,还剩下两副,得全部吃完了,再把药渣撒海里去,身子才能好起来。”
说着,将两副药包塞在云中锦手里,又道,“这是回春医馆的药,比别家贵好多呢,可他家的药见效快,为了你能快点好起来,贵就贵点吧。”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云中锦心头一热,不由地抓住苏绣的手摇晃着,“你还是舍不得我这个朋友的,对不对?”
苏绣未答,只是与云中锦的手相握着摇晃了一下,同时迅速朝瘸一刀的木箱子瞥了一眼。
“哟,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上差办案啦?”
“没有、没有。”云中锦笑道。
苏绣适才那一瞥正落在云中锦的眼中,心头的疑虑已然浮起。
若仅仅是为了两副药的事,从木棚屋追到县衙门口也早该追上了,何至于一直跟到瘸一刀家来?
就算拖了一些时辰,也该是面对面遇上才是,又为何一路跟着又躲岩礁后面探头探脑?
她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绣,你来帮我看看,可认得这小刀?”云中锦恰如其分地将苏绣拉到木箱子面前来,无形中逼着她直视着那把小刀。
“我们海边人,最常用的便是撬刀和剖鱼的鱼刀,这种小刀却是不多见。”苏绣拍了拍腰间的撬刀,说道,“杀猪的嫌小使不上劲,讨海的也嫌撬不开鲜贝,依我看……”
苏绣十分淡定地继续说道,“应该大夫用的那种吧?我见过医馆里的大夫用过,要不,你们可以去城里的医馆查查?”
自然而然又十分合理地将疑点引向医馆。
漕江城里的医馆十来家,大夫亦有数十号人,若加上学徒、药工,那可就多了去了,不查个十天半月下不来。
“医馆我会去查的,但目前此人的嫌疑最大,先得从他是起。”云中锦并不轻易被牵着鼻子走,明确将嫌疑指向瘸一刀。
苏绣诧异道,“阿锦,你怀疑是这老酒鬼给刘光耀他们断的根?”
“是的。”云中锦毫不避讳道,“他曾经是个腐刑匠,有这个本事。”
“拉倒吧,他又老又瘸还罗锅,连走路都费劲,手也抖得厉害,怎么断人子孙,又怎么进得了那些高门大户?”
“对,对啊。苏绣说出了张捕头的心声,凑上来道。
“张捕头,已经排除他在这些高门大户里有内应了吗?”云中锦问道。
“回上差,全都查问过了,不,是拷问。我敢确定,没有内应。”张捕头笃定地说道。
昨日云中锦去了药王谷,张捕头也没闲着,将刘府、高府、谢府三家他觉得可疑的下人通通带到了县衙,整整审了一宿,并没有问出什么名堂来。
早上刘老夫人领着人来大闹了一场,说这些下人都是府里使唤多年的,待家主是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勾结外人来残害家主,还说县衙查不到凶手,拿下人顶罪。
县太爷当即就把张捕头狠狠训斥了一顿,五子登科成宦官,很显然是冲着科举来的,抓这些目不识丁的下人来做甚?
张捕头无奈,只得将这些下人全都放回去了。
“我看也是。”苏绣紧接着张捕头的话茬说道,“买通一家下人做内应尚有可能,一下子买通三家下人,这饥一顿饱一顿的老醉鬼,不太可能吧?”。
“而且,一家买通一个下人还远远不够,你能保证开门的时候不被其他下人发现?再说,取人子孙根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那至少还得有一个把门望风的吧?你算算,这就得下多大的本钱?你看这个瘸老头儿,若是他有这钱,还至于这般穷困潦倒的吗?”
云中锦略一思索,苏绣的话不无道理,瘸一刀住的是岩洞,喝的是劣酒,花大价钱去买通大户人家的下人,的确不太可能。
但是,他有可能被别人买通呀。
她的思路突然开阔起来。
出事的五人均为乡试上榜者,而瘸一刀与这五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不排除他被人收买作案的可能。
很自然地便想到了乡试落榜者,也理所当然地联想到了,口口声声让刘光光耀等人当宦官的苏络。
不恰当地出现在这里的苏绣,尤为可疑。
“你说的对极了。”云中锦说道,“那你说说看,除了瘸一刀之外,还会有谁呢?”
“我不是说了嘛,查医馆里疮肿科的大夫呀,他们才最有可能,既有作案的本事也不缺银子……哎呀我乱说的,这也不关我的事,你们官府断案,上差说是谁就是谁吧。”
苏绣直起身来,满面含笑道,“我只是来给你送药的,就不耽误官差办案啦。阿锦,一定要记得让人给你煎好药,别怕苦,都喝了病才能好。”
“嗯。”云中锦乖巧地答应着。
“那我走了哟。”
云中锦又点头“嗯”了一声,苏绣便施施然离去。
“等一等。”云中锦忽然叫住了苏绣,问道,“绣,你与瘸一刀又有什么交情?”
苏绣没有回转来,只是侧过头看着云中锦,摇了摇头,“不认识,没交情,不过有时在街头巷尾见过而已。”
“那你为何送他锅盖?”云中锦指着门边那堆锅盖壳问道。
苏绣的明显肩头抖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转过身冲着云中锦冷笑。
“又来这一套,你能不能来点新鲜的?见到撬刀扎伤的就怀疑我,见到一块青布又怀疑我,见到锅盖你还怀疑我,你还有没有别的怀疑一并都说出来,免得我一次次地解释,你不嫌累我还嫌烦呢。”
“我不累,你也别嫌烦,只要你解释得清楚就行。”云中锦望定了苏绣说道。
“我已经解释过了。撬刀家家户户都有,青布衣百姓人人都穿,这漕江城能采得到上好锅盖的,也不是仅仅我苏绣一个人。拿这么好的锅盖送这也不知道哪来的糟老头子,你当我苏绣是憨仔呢。”
苏绣沉着声,双目一眨不眨回望着云中锦说道。
“撬刀,青布,锅盖,说来普普通通,却样样与你有瓜葛。如果仅仅一个巧合也就罢了,但若有太多巧合,别怪我怀疑你。”云中锦没有退步。
“那是你把巧合硬往我身上栽,疑人偷斧的典故我也不是没听过。”苏绣仍然淡定自若。
“我不过是拿撬刀扎伤过侯荣,误杀过谢草偶而已。侯荣的事,他自己在县衙大堂说了不与我计较。谢草偶的事,官府也对我赞赏有加,还给奖金。上差若是还觉得可疑,就问县太爷去,让他给你解释解释,别现来烦我。”
苏绣扬了扬头道,“我还有理由怀疑你,对我公报私仇呢,我又找谁说理去?”
云中锦盯住了苏绣的眼睛,问道,“我们之间有私仇吗?”
苏绣的眼神避开去,旋即冷笑了两声。
“你是上差,想怀疑谁,想怎么怀疑,那都是你的事。但你别忘了,任何怀疑都要有实据,否则,你也别怪我不给你脸,别当我只是一个讨海为生的海女就好欺负。”
苏绣瞥了一眼云中锦手里的药包,劈手夺了过去。
“我看这药你也别要了,免得喝了药不适又怀疑我下毒害你,那我可担当不起。”
将药包狠狠一拽,药全都抖落在地上,又踩上几脚,这才气咻咻地离开。
张捕头看着苏绣离去的背影,搞不明白这两人时而手拉手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时而又象仇人相见唇枪舌剑,这是闹哪一出?
“这……上差,您怀疑苏绣?她也进不去那些高宅大院呀。”张捕头愣了半晌方才问道。
云中锦瞪了张捕头一眼,没有回答。
“那,我们还去苏家小栈吗?”张捕头又小心冀冀地问道。
“当然要去,现在就去。”云中锦毫不犹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