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却是将本该由朝天阙独立审理的案件,揽到了自己手中。
楚寒垂首默然,心中权衡片刻,终究不打算在此刻与皇帝彻底撕破脸。她暗自咬牙,面上却只是淡淡应道:
“陛下圣明,臣遵旨。”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尖利的“宣——孟子贤进殿——”,孟子贤被两名侍卫押入殿中。
才一踏入大殿,他便猛地扑跪在地,朝着御座方向重重叩首,声音凄惶:
“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楚寒目光平静地看向跪伏在地的身影,语气淡漠地开口:“孟大人还是快些起身吧,地上凉,若是冻坏了身子,倒显得是我朝天阙招待不周了。”
这话中带刺,孟子贤却恍若未闻,只是继续叩首。直到皇帝开口道:“孟爱卿平身吧。若爱卿果真蒙冤,朕自会为你做主。”
“谢陛下隆恩!”孟子贤又叩拜一次,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悲愤与无辜,那情真意切的模样看得楚寒眼角微跳。
待他站定,对峙正式开始。楚寒率先发问,却并非直指昨日之事:“孟大人,此事关涉甚大,不如先请你的那两位得力下属前来殿中一叙?”
楚寒如此问,正是因为她心知肚明,眼下与孟子贤的正面交锋已陷入僵局——
她抓不到孟子贤勾结神秘组织的铁证,而孟子贤也拿不住她动用“特殊手段”审讯的把柄。
因此,在皇帝面前,她第一个问题避开了他是否放出妖物、是否害死孟太傅这些他绝不会承认的指控,而是直指关键:黑白双煞的下落。
孟子贤显然也瞬间洞悉了她的意图。他眼珠微转,随即沉声应答,语气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委屈:
“楚大人此话何意?下官那两位随从本非京城人士,前些日确已向卑职辞行,返乡去了。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审问下官府里的下人,与他们相对照。如此,大人便知,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啊!”
说到此处,他竟抬手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继而话锋一转,反将一军:
“不过……下官愚钝,此刻楚大人突然提起我那两位已然离京的下属,却是为何?我等此刻不是在商议昨日大人您无端将下官羁押入诏狱之事吗?大人突然转换话题,莫非……是我那两位不懂规矩的下属在何处开罪了大人?他们来自乡野,若有任何冒犯之处,下官在此代他们赔罪了!还望大人海涵呐!”
孟子贤连连叫冤,涕泗横流。楚寒却面不改色,语气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哦?辞行回乡?孟大人当真是体恤下属。不过,”她话锋微微一转,“本官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孟大人解惑。”
“楚……楚大人请讲。”孟子贤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强作镇定地应道。
楚寒稍作停顿,目光如炬,声音清晰,响彻大殿:
“据本官所知,自前些时日上京城突发妖祸以来,为防邪祟流窜,四方城门已由我朝天阙协同京卫共同管制,对一切出入人员严加盘查,记录在册。然而,查阅昨日至今所有通关记录,却并未见有孟大人府中侍从离京的记载。”
她向前微踏一步,语气陡然锐利:“敢问孟大人,您那两位得力下属,究竟是何时、从哪座城门、持谁签发的特许手令,‘辞行’出城的?”
“莫非……”楚寒语调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这每日成千上万人的出入记录都清清楚楚,守城将领就偏偏独独漏记了您府上这两位的官碟文书?还是说,他们离京的方式……另有蹊跷?”
楚寒此言,精准地抓住了孟子贤话语中的致命漏洞。
那黑白双煞干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勾当,绝无可能通过需要严格核查的正规渠道离城。
既然没有记录,他们是如何出去的?擅自离京,形同逃匿,无论怎么看都极度可疑。
今日或许难以将孟子贤彻底定罪,但这“黑白双煞”行为诡秘、违律出京的嫌疑,她必定要坐实。
思及此,楚寒乘胜追击,不等孟子贤喘息编造,便再度开口,语气更冷:
“更何况,方才孟大人指责本官转移话题,您自己此刻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又是为何?莫非孟大人心里,当真藏着不可告人之鬼?”
孟子贤自然清楚自己话语中的破绽,但若仅论这点,反倒比楚寒先前的指控更容易搪塞。
因为这里他有个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那就是装傻。
在楚寒方才的质问中,第一句话已然坐实了黑白双煞的嫌疑,此点难以推翻。
而第二句话则试图将下属的嫌疑与他自身直接关联。
如今第一句既已无法辩驳,他便全力解绑这第二句,将自己从“主谋”或“共犯”降格为单纯的“失察”。
“啊……啊?”只见孟子贤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惶恐,仿佛头一回听闻此事:“竟有此事?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他慌忙转向御座,语气变得沉痛而自责:
“陛下!若……若真如楚大人所言,他二人未曾登记便私自离京……那行迹确是可疑!此亦确是下官御下不严、失察失职之过!下官绝不敢推诿,甘愿领受陛下任何处置!”
他重重叩首,随即抬起头,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陛下!下官今日愿以性命担保!此二人擅自离去,臣确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此事与楚大人昨日所言的妖祸、与孟太傅之死,绝无半点干系!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说到最后,他声音哽咽,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的绝望:
“若……若仅因下官管教不严、门下出了此等不告而别的不肖之徒,楚大人便要认定下官与妖邪有染……下官……下官除却以死明志,当真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了!求陛下明察!”
楚寒听到这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
她心知肚明,孟子贤此举乃是标准的“弃卒保帅”,巧妙地避开了“勾结妖邪”的核心罪责,只承认一个无关痛痒的“失察之过”,彻底将两件事切割开来。
这番以退为进的表演,倒是遂了他金蝉脱壳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