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话音方落,皇帝眉头骤然紧蹙:“哦?有何不可?”
“因为......无用。”楚寒强压下心头寒意,咬牙道,“妖神的祭品并非特定之人,而是命格中杀气最重者。即便陛下令太子殿下......”她顿了顿,“依旧会有他人取而代之。届时若无探查命格之法,新祭品行踪成谜,反倒更添麻烦。”
她说得字字铿锵,神色肃然。唯有自己知道,这番说辞藏着私心——斩杀祭品虽不能根除祸患,却能暂缓危机。这正是先前刺客对萧宴手下留情的缘由。
此刻她却选择隐瞒此事,哪怕要冒着被孟子贤当庭揭穿的风险。好在这番话倒也不算欺君。
然经此一事,皇帝对她的信任早已动摇。
“当真如此?”皇帝眯起双眼,冕旒下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楚爱卿可敢确定?”
楚寒心头骤然一沉。沉吟片刻,她终是垂首答道:“事无绝对,但以目前所知......确是如此。”
这番看似留有退路的回答,实则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先前说法的漏洞。
楚寒心知肚明——此言一出,若日后事态有变,不是被质疑能力不足,就是被认为存心欺瞒。无论哪种结果,都将可能断送与皇帝的同盟关系。
思及此处,楚寒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垂首静立,不再多言。
“孟爱卿以为如何?”皇帝突然将目光转向孟子贤。
被点名的孟子贤慌忙起身,显然还沉浸在方才天子震怒的余威中。他战战兢兢地拱手行礼:“微......微臣才疏学浅,尚需......再细细参详。”
他声音发颤,说话间不时偷瞄皇帝神色。见天子肃然颔首,立即踉跄着走向那幅壁画。宽大的衣袖随着颤抖的手指拂过壁画纹路,逐条分析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随着孟子贤的分析逐渐深入,楚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清楚地知道,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一场豪赌——胜算渺茫,却仍执意落子。而现在,正是揭晓结果的时刻。
当孟子贤结束长篇论述时,楚寒已经绷紧了全身神经。她本以为以对方的能耐,必定会戳破自己的隐瞒,甚至已经准备好应对皇帝的雷霆之怒。却不想——
“禀陛下,”孟子贤颤抖着拱手,“楚大人所言确实不虚。”
他竟一字不差地复述了楚寒的说辞:“妖神祭品并非特定之人,而是命格中煞气最盛者。即便除去当前祭品,亦会有他人顶替。届时若无法及时探查命格......”
楚寒睫毛微颤,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当真别无他法?”皇帝的声音像压着千钧重石。
孟子贤深深躬下身:“尚有一线生机——须在妖神吞噬祭品前,将其重新封印。”
“楚爱卿,”皇帝突然转向楚寒,语气里带着不甘的试探,“确是如此么?”
楚寒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夕阳西下,夏日的余晖为整个伏龙山镀上一层薄红。皇帝脚边还残留着先前摔碎茶杯的水渍,此时茶水已干,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圆形的白印。
直到太阳完全隐没在山后,暮色四合时,楚寒一行人才踏上归途。走在通往芙蓉山底的石阶上,楚寒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过一段距离后,身旁的孟子贤向他微微行礼:“既然如此,楚大人明日再会。”
“嗯。”楚寒淡淡应道,语气虽算不上热络,却比先前和缓许多。
先前在皇帝面前,他本担心孟子贤会多嘴,没想到对方竟附和了自己的话。想到这里,楚寒目光陡然凌厉——不知这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孟子贤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个疑问,暂时成了楚寒心中的一个谜。
与此同时,当楚寒乘坐的马车驶离后,另一辆马车上的孟子贤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随着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便重返上京城,驶向那间神秘的屋子。
华丽的神殿前,白衣青年依旧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词。扭曲的神像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诡异。
殿内,烛火摇曳,将神像狰狞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正在蠕动。
感知到孟子贤的到来,他低声问道:“事情办好了?”
“是的,办好了。”孟子贤轻笑作答。
“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衣青年再次开口,“将那半幅臂章壁画残片主动交给皇帝。”
孟子贤笑意更深:“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还来问我?”
“我只是想确认我们的想法是否一致。”
“哦?”孟子贤发出略带嘲讽的惊叹,“没想到你这位神明信徒,竟参不透我一介凡人的心思。你的神明没告诉你我的想法吗?”
白衣青年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静:“神明无所不知。只是尚未给我启示。”
“呵。”孟子贤不置可否地摇头,转身时衣袂翻飞,在青石地面上投下飘忽的影子。他缓缓道出缘由,声音如同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正如你所想,也如我先前所说——以楚寒和他背后势力的能耐,查明此事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桩案件中,除了朝天阙,朝廷本身对我们构不成太大威胁。但朝天阙既能提供巨大助力,也可能成为重大阻碍。”
“对皇帝这位最高掌权者而言,直言相告必会惹他不悦,但隐瞒欺骗更会引发猜疑。而一旦帝王开始怀疑朝天阙,案件调查就再难顺利推进。”
“由于楚寒的私心,她注定不会向皇帝和盘托出。我们只需顺势而为,配合她圆这个谎——既赢得皇上信任,又缓和与楚寒的关系,还无需付出实质代价。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神殿外突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尖锐刺耳。白衣青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起身,衣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接下来,就看楚寒的反应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笃定。
孟子贤望着白衣青年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转向那尊扭曲的神像,低声自语:“这场戏,才刚刚开始。“神像空洞的眼睛似乎在回应着他的话语,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