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坐在马车内,指尖微微放下窗帘。
近日上京城谣言四起,令她对市井流言格外敏感,可眼下这番动静,却显然与案情无关——不过是个醉汉在胡吹大气罢了。
她冷眼瞧着那青年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忽,言辞闪烁,极力想要掩盖什么不堪的后续。
这人,她确实记得。
昨日混乱中,他就是那个被人群推搡着跌出来的倒霉蛋,不偏不倚正摔在妖物利爪之下,吓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还是她顺手将他拎回安全处的。至于之后如何……她当时急于将孟念清带回衙门,并未多加留意。
至于他所吹嘘的“溅了一身妖血”……似乎想到什么,楚寒唇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鬼狐狸之流,哪来的鲜血?简直荒谬。
不过,这等时候还敢在外聚集闲谈,倒也不知该说是胆大,还是愚钝。
她放下窗帘,收回目光,朝前方的车夫淡淡吩咐道:“回程时,去提醒那几人一句,能回家便尽早回去。”
“是。”车夫低应一声。
马车辘辘前行,将巷口的喧嚣与荒唐轻轻抛在了身后。
……
马车在楚府门前停稳。楚寒随着引路的丫鬟一路行至前厅,心中却少见地生出几分踌躇。
楚寒的祖父,楚怀明,朝天阙现任总指挥,在楚寒的印象中,始终是个极端严肃且古板的老人家。
自楚寒来到这个世界,关于这位祖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几乎寻不见他丝毫的笑意。即便是对于楚寒选择成为术士这条路,楚怀明的态度也总是微妙难辨,让楚寒始终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楚寒目光微沉。
然无论她如何犹豫,该见的人,终究要见。
在前厅门外静立片刻,楚寒深吸一口气,终于推门而入。
可厅内的景象,却让她瞬间愣在原地,满心愕然。
她缓缓抬头,预想中祖父那张威严的面孔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反而是两张她绝未料到会在此刻相见的面容。
“爹?娘?”楚寒失声惊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你们怎么回来了?”
楚寒本以为会面对祖父的严威,没料到迎上前来的竟是自己的父母。
一旁的楚父见到女儿,眼前顿时一亮,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伸手就要揉她的头发:
“哎哟,我家寒丫头回来啦!快让爹看看,最近瘦了没?是不是又光顾着办案,忘了好好吃饭了?”
刹那间,楚寒下意识地侧身,轻巧地避开了父亲的手。楚父动作落空,立刻扁起嘴,露出一副分外委屈、仿佛受了天大打击的表情。
楚寒瞧着父亲这般模样,心下不由泛起一阵无奈的暖意。
与寻常认知中封建家族的严父形象截然不同,楚寒的父亲楚瑜,在各种意义上都可谓“平庸”——若用楚寒前世的话来形容,大抵便是一条知足常乐的“咸鱼”。
这份平庸,使他自年少时便成了祖父眼中的一根钝刺,是他最不讨喜的后辈。偏偏这又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故而祖父对父亲始终怀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甚至楚寒一度怀疑,祖父对自己选择成为术士所抱有的微妙态度,其中未必没有对父亲失望的迁怒——尽管更多时候,她觉得根源或许在于自己女子的身份。
然而,即便父亲如此平凡,作为女儿,楚寒却一直真心喜欢他。
毕竟楚父虽时常游戏孩子气,待她却是一片赤诚。
至于“平庸”与“躺平”,在这个严苛时代对于男性的评判标准下或许遭人不齿,但对穿越而来的楚寒而言,却实在无足轻重。
于是在父亲那副委屈巴巴的注视下,楚寒终究还是无奈地微微低下头,将发顶凑了过去。
楚父这才转嗔为喜,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一声轻微的咳嗽适时响起,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
楚寒闻声转头,看向一旁始终静立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唤道:“母亲。”
楚母苏苓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细致地扫过,语气平静无波:
“身上的伤,可都好利索了?”那语调虽平淡,可她仔细端详的眼神,却悄然泄露了深藏的关切。
楚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轻叹一声。看来他们终究还是知道了。“多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了。”
楚母再次低低应了一声“嗯”,目光随之柔和了几分:“没事就好。”
一股暖意悄然漫过心间。楚寒趁势问道:
“爹,娘,你们怎么突然回京了?还有祖父呢?他在何处?今日不是他唤我回来的吗?”
她说着,抬眼向四周望去,却并未在厅内寻见那道预期中威严的身影。
此话一出,楚瑜和苏苓脸上原本柔和的神色顿时凝住了。连楚父抚着楚寒发顶的手也停滞在半空。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目光皆变得有些复杂难言。
最终,还是楚父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缓地开口:“城外近来风波不断,你祖父他……”
他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停顿了许久。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着楚寒无奈道:“罢了。寒丫头,你随我来亲眼看看,便明白了。”
“嗯?”楚寒心中虽疑窦丛生,却仍是跟着父母离开了前厅。
穿过几重熟悉的回廊,一行人最终停在了府邸角落一处僻静的小屋前。
楚寒记得这里。在她年幼时,这座陈设简陋的小屋曾是她的练功房。
祖父……为何会在此处?
不等她细想,走在前面的楚父已伸手推开了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狭小的房间内,唯有一张简单的床榻。
上面正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俨然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而那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向来威严冷峻的祖父,楚怀明。
巨大的冲击让楚寒一时难以反应,她猛地转向父母,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发颤:“爹,娘!这…这是怎么回事?!祖父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父楚母望着她,面色复杂至极,唇瓣翕动,似有千钧重压,难以启齿。沉默在压抑的空气里蔓延。
最终,楚父重重一顿足,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干涩地开口:“阿寒,事情是这样的……”
随着楚父的叙述缓缓展开,楚寒眼中的惊愕愈聚愈深,最终化为一股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
而此刻,处于震惊之中的,远不止楚寒一人。
处于孟府之中,孟子贤亦未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