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静的指尖在排班表上掐出浅浅的褶皱,睫毛垂下的弧度像把没关紧的扇子。仲云那句“8床换液”像枚细针,刺破她强装的镇定。
可她偏要装作听不懂,喉间滚动半天才挤出句:“仲主任这话……我没明白。”
仲云看着她攥紧文件的手,忽然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像冬日湖面冰层碎裂的轻响:“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她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温水,水汽漫过镜片时,语气软了些,“过去的就翻篇吧。”
谈话骤然停在这儿。朱丽丽翻动会议记录的笔尖顿了顿,听见窗外风吹梧桐叶的声响。
护理部办公室里的寂静,比刚才仲云的笑声更让人发慌。
“你回去吧。”仲云把水杯放回原位,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道无形的指令,“该懂的总会懂。”
范静起身时膝盖撞在椅腿上,发出闷响。她低着头往外走,心里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准是温柳那个母老虎在背后嚼舌根!上次8床家属送水果篮,明明是她主动拒收的,怎么到了护士长嘴里就成了“私下接触家属”?
“发什么愣?”仲云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带着点看透人心的了然。
范静猛地回头,脸上的愠怒还没来得及藏好。她深吸一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开口:“仲主任,我说实话,温柳护士长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话一出口就收不住了,“科室里谁都知道,她总偏向关栀她们……”
仲云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得像监护仪上的基线。“她偏向别人,你就做得无可挑剔了?”
反问句轻飘飘的,却让范静的脸瞬间涨红。
“我……”范静攥着白大褂下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些被温柳批评过的夜班记录,被同事抱怨过的生硬态度,突然都涌到嘴边,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我再努力也没用。”
仲云没再接话,只是摆了摆手。范静逃也似的走出护理部,关门声在走廊里荡出回音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像监护仪突然响起的警报,又急又乱。
办公室里,朱丽丽看着仲云在笔记本上圈下“温柳”两个字,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个问号。“要插手吗?”
“让她们自己磨合。”仲云合上本子,阳光恰好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能在重症监护室留下来的,都得有点抗压能力。”
十二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敲打着玻璃窗时,重症监护室正迎来久违的热闹。付博士推开虚掩的门,身后跟着两个穿新白大褂的年轻人。
牛钱钱胸前的工牌还泛着塑料光泽,吴凡的听诊器在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的管。
“这位是刚毕业的牛博士。”付博士拍着高个年轻人的肩膀,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吴凡医生是来进修的,专攻重症急救。”
关栀正在给8床换液,听见动静回头时,正好看见温柳快步迎上去。马德恩今天休班,护士长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朱教授亲自送过来的人,我们可太欢迎了!”
朱教授笑着摆手:“主要是马主任的面子。”她往办公室望了望,语气里带着点遗憾,“早知道他休班,该改日子来的。”
这话让温柳心里咯噔一下。上次马主任说要请朱教授指导病例,难不成两人早有交情?她正琢磨着,护士站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舒果果和廖鑫抱着护士服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外面的雪粒。
“温护士长!”舒果果把报到证递过来时,声音里带着雀跃,“我们分到重症监护室啦!”
温柳刚要说话,就看见范静端着治疗盘从病房出来。新来的护士们正在互相介绍,关栀给她们倒热水的手都带着笑意,只有范静的脸冷着,像结了层冰。
“新人啊?”范静走过去,故意撞了下舒果果的胳膊,“先学学铺床吧。咱们科的被单可得铺得像镜面,别到时候被家属挑刺。”
舒果果愣了愣,刚要接话,就被关栀悄悄拉到身后。“她们刚到,我带她们熟悉环境。”关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范静看着关栀把新人领到治疗室,突然想起李忠瑞没出事的时候。
那时候谁不看她脸色?现在连个小护士都敢跟她叫板。她踢了踢墙角的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在喧闹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她的影子,孤单单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瞬间化成水,像谁没忍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