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虽然仅仅是刚刚认识,却像找到了能说心里话的知己,从晨间的朝霞聊到食堂的新菜式,话题绕了好几个圈。护士跟护士长这层关系,说简单也简单。一个管执行,一个掌方向;说复杂又复杂,就像婆媳关系一样,分寸拿捏得靠悟性,至今都是难解的题。
她们似乎还聊了许多其他的,从孩子的辅导班说到新买的床单花色,都跟工作无关,却比谈工作更让人放松。离开休息室时,两人手里的水杯都空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彼此都挺满足。总算从科室的是非里逃出来喘了口气,就这样欢喜而散。
最近,北特医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连门诊楼的导诊护士都在偷偷议论。
自从那个曾拿过国家级奖项的药品研发部荒废后,那片带着玻璃幕墙的三层小楼就成了香饽饽。整个医院领导层都死死盯着这块地皮:有人说要建职工活动中心,给夜班护士添个瑜伽室;有人说该盖家属招待所,方便重症病人家属陪护;还有人提议改成康复花园,种满病人能触摸的香草。各持己见,谁都觉得自己的主意最靠谱,对这块地皮简直就是情有独钟。
可渐渐地,事情却有了回转。杨世昌院长看着会议桌上摊开的规划图,指节在“药品研发部旧址”几个字上敲出轻响;张富生副院长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转了三圈,最终只画了个模糊的圈。两人都觉得头皮发麻。北特医院的行政大楼还搭着脚手架,玻璃幕墙只装了一半,现在却要分心盯着东北角那片地皮,像同时扛着两副担子。
“哎,咱们北特医院这两年出了好几桩事情。”杨世昌靠在真皮座椅上,捏了捏眉心,“我感觉自己好疲惫,最近爬三楼都要歇两回,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他说得头头是道,却没提自己昨晚刚陪合作方喝到深夜,茅台杯里的酒液晃出的光,比手术灯还刺眼。
张富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云影。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总不能说“您应酬少点就好了”,只能拣着稳妥的话说:“既然杨院长如此体恤下属,大小事都亲力亲为,身体肯定吃不消。还是得多加注意,您要是倒下了,咱们院可就少了主心骨。”
这世界有时就像个大的草台班子,看似光鲜的台面下,藏着不少没说透的心思。现在倒好,草台班子里的人各个生龙活虎地打太极。杨世昌卖关子,手指在规划图上划来划去却不拍板;张富生也卖关子,说“全听院长安排”却在笔记本上记了串质疑的问号。
两人在办公室里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倒也挺有话聊。对面坐着的院长女秘书秦珂,正对着电脑整理文件,长发在耳后别成整齐的发髻,白衬衫的领口系着精致的丝巾。院长办公室的秘书,向来要形象好,接待访客时往旁边一站,都透着体面。
“对了,手术部又起乱子了。”秦珂打印文件的间隙,突然开口,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那里护士和医生的事情,都传到后勤科了。”她汇报时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哪些话该点到即止。医院里很多事情藏在水面下,却架不住千里传音。
秦珂看着两位院长脸上没什么波澜,自己口中的事似乎正被空气稀释,像滴进热水的墨,渐渐淡了。看来这两位早就不关注这种桃色新闻了。
谁知杨世昌突然一声叹息,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节奏:“哈哈,手术部是又火了一把。秦珂,你细讲一点。”
秦珂拿起最新的一份舆情报告,走到杨世昌面前,文件边角被她捏出整齐的折痕:“手术部的肖医生和董医生,早就传出来很大的火花,全院都快传遍了。肖医生有家庭,董医生是……嗯,插足的。最离谱的是,上周有台阑尾炎手术,肖医生接到董医生的电话,竟然把病人扔在手术台上,让助手收尾,自己跑出去了。”
“这不是咱们北特医院该有的事!”杨世昌的手指猛地按在桌面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晃出了杯沿,“我最近心累,还真没关注到这个。赶紧往下压!这要是传出去,各路记者能把门诊楼的大门挤破,咱们医院的招牌上就得沾个大大的黑点!”
张富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他早就知道这事,昨天还在走廊听见实习护士说“肖教授的绯闻都上本地论坛了”。他暗自猜测:杨院长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卖关子?
“这事得从长计议。”张富生放下茶杯,语气尽量诚恳,“要不把董医生辞退吧,按合同赔笔违约金就行。但肖医生不能动。他是博士生导师,去年还拿了省科技进步奖,为医院做了那么多贡献,不看僧面看佛面。实在不行,让他停诊一周避避风头?”
秦珂在旁边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在给这场暗流涌动的谈话,敲着无声的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