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真的不想杀人。
白云观地宫那般危急,她没杀人。
今夜刺客来袭,遭人围攻,她抢夺兵刃后,依旧没有杀人,只将他们重伤到无法行动。
她始终谨慎的守着那道最后的底线。
不敢,也不想逾越分毫。
但是今夜,阿棠忽然忍不住了,那些压抑许久的愤怒和悲痛犹如决堤般将她吞没,她若不杀了这个人,不杀了他……
她……
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心脏狂跳,胸膛仿佛涨的要炸开!
她手中的剑在抖,想到杀人这两个字,控制不住的,恶心、反胃、甚至是恐惧,明明眼前这个人罪该万死,明明她动了杀心……
可真到了这一步。
她的手,还是在抖。
锋锐的剑尖指着对面,狂风呼啸,雨珠落在剑刃上被无声的劈成两半儿,滑落进脚下的泥地里,就在阿棠深吸口气,攥紧剑柄,准备豁出去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就那么突然的,抓住了她。
她顺着那只手望去,对上了顾绥沉静的眸子,夜色里,他的眸子如水清寒,他静静的与她对视了片刻,薄唇轻启,声线冷冽却又透着股莫名的柔和:“既然迟疑,就不要做。”
说着,他从她手中拿过剑。
随手一震。
剑鸣清响,划开雨幕,在假驿丞陡然放大的瞳孔中,一抹寒光划过他眼前,随后剧痛传来,两条胳膊从他身体飞出,落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巨大的撕裂感令假驿丞瞬间失去平衡,扑倒在泥地里。
他不断惨叫翻腾。
顾绥对此置若罔闻,反手将剑丢给陆梧。
“把他埋进去。”
说完,他转身往驿站里走。
阿棠手中空空,怔怔的看着陆梧向假驿丞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道撑着伞,在雨幕中逐渐离去的背影。
过了很久,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沈度亲眼看着他们处理了假驿丞,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稍稍轻了一些。
他作为县尉。
本应该制止他们私自处置,将人押回衙门,进行审判,提交州府复核死判后把人关回大牢,等时间到了再杀。
如此才符合大乾的律法。
可他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并不是律法铁条,而是那些阿妹两人死后的脸……她们或许更愿意亲眼看一看这人的结局。
枕溪看事情差不多了,对陆梧道:“你先忙,我把沈大人送回去再来……”
“你不用管我。”
沈度收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想在这儿看着。”
枕溪看他坚持,在确定沈度不会因体力不支而倒下之后,他也没多说,将伞塞给他,转身去驿站里面找了两把铁锹出来。
递给陆梧一把。
两人就着先前他们埋人的坑又挖深了些。
阿棠想要帮忙被他们无情撵开,陆梧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高声喊道:“姑娘你快进去吧,这雨太大,我们两人动作还能快些。”
阿棠没说话。
转身走了。
不一会,她推着从驿站里找到的板车出来,因为要推车,撑不了伞,所以她和陆梧他们一样,整个人暴露在大雨中。
沈度看到,举着伞一瘸一拐的上前给她挡雨。
阿棠将阿妹和另外一个姑娘的尸体放上板车,沈度几次想要帮手,都被她拦住,“习武之人就算身体强健,受了伤也是要将养的,你总不想以后和汤药作伴吧。”
没办法。
沈度确实连自己都站不稳,为了不添乱,他只能尽量给阿棠挡雨,等他们昨晚,陆梧和枕溪已经拎着那假驿丞的领子把人丢进了坑底,开始埋土。
最初驿丞还能嚎两嗓子。
时间久了,压在他身上的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他便也逐渐发不出声音,到最后一铲子稀泥盖上去,陆梧还用铁锹狠狠地拍了拍。
“完活,收工。”
他把铲子往旁边一撂,拍了拍手,朝着他们走过来,“我来推车吧。”
陆梧接过阿棠的位置。
枕溪重新架起沈度,像来时一样,几人回到了驿站里。
他们把板车安置在草棚里,用席子盖着,进了小楼,楼中到处都是尸体和血泊,几乎无处下脚,夜已经深了,累了这么久,也该歇息了。
但上面的房间里破损严重,已经住不了人。
“还剩几间干净的,先对付一晚吧。”
陆梧拧住衣角挤出了一大堆的水,这时二楼传来顾绥的声音,“还有四间房,陆梧你和枕溪一间。”
沈度是病患,要休养。
阿棠是女子,不可能与他们同住。
剩下的两间一间顾绥住,便只有一间的空位。
陆梧和枕溪当然没意见。
“赶紧把这身湿衣服换了,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陆梧看向沈度,“你和我身量差不多,我给你一件我的?”
“好。”
沈度也不想穿着湿衣过夜,枕溪把他送上楼,陆梧拿来干净的衣裳,确认他伤口没浸湿后,帮他换了衣,各自回屋睡觉。
阿棠走过满地的尸体。
刚进旧房间,珍珠就喵喵的叫了两声,她下意识想揉一揉它的脑袋,一抬手,发现满是水,又重新放下。
“走,我们今晚换个地方睡。”
她拿起包袱,珍珠很乖巧的从桌子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去了另一个房间。
安置好东西,换了衣裳。
阿棠合衣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全是阿妹她们惨白的脸,还有外面那一地的死人,她想到假驿丞,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顾绥捏住她手腕的场景。
他那双眼又冷又深邃,好似能洞悉一切。
真是个奇怪的人。
分明一副不近人情,孤傲冷漠的模样,实际上却心思细腻,敏锐又果决,若不是他拦着,她今晚凭着一腔热血杀了那假驿丞,日后定会出问题。
教她剑术的那位前辈说。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须慎而用之。”
她习武为求自保,不为杀人,所以身上除了银针不曾携带任何的兵器,即便如此,还是险些出了事。
阿棠躺在床上,乱七八糟的想。
珍珠已经睡过去很久后,她才来了困意,缓缓睡去。
这夜,不知何故,一夜无梦。
等翌日醒来,外面天空澄碧如洗,已然放晴,沈度辗转难眠,面色惨白中又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几人在楼梯口汇合,阳光洒进来,看着满地的尸身和血腥,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沈大人,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