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京都在时隔一月干旱后,下了第一场雨。
到了夜晚雨停,皇宫青石地已积起深深水洼。
地面十分湿滑。
宫女侍卫们走动难免发出些许声响。
颇为富丽宽敞的大殿中。
似乎怕扰了谁的清静,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拧着眉压着声音对着守门的宫女道:“声音小些,别扰了陛下休息。”
那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背着那大太监扮了个鬼脸,点完安神香后,随即轻手轻脚地跟在那大太监身后出了殿。
而就在殿门关上后不久。
不知是谁忘了关窗,从外面吹进来的凉风将屋内的烛火给吹灭了。
整个大殿陷入黑暗中。
床榻上原本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却见小皇帝面色苍白,十指紧紧攥着被褥,大热的天,他却此时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失神地睁着眼,望着床幔的顶端,双颊跟唇瓣都极尽苍白。
他做梦了。
梦到了五岁时的事。
梦到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周遭都是霉味跟腐臭味,不论自己怎么哭喊都没人应。
他被困在荒废的井里。
除夕夜贪玩,他从夜宴上偷偷溜了出去。
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讨论他的身世。
说他来路不明,身上流的是胡人的血,并不是正经皇室的血,是杂种。
只因为他母亲曾经被胡人掳走过一段时间。
所以先皇并不喜欢他。
他不信,就跑出去跟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长得很高大,力气也很大,他打不过他们,被他们丢进了荒井里。
他在井里待了一天一夜,周遭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透骨的寒冷,在梦中潮水一般般涌来,几乎将他溺死在井中。
他哭着想要爬上去,可是那口井很深,井口被封住了。
他爬不上去,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渐渐的,声音也哭哑了。
绝望之际,头顶突然有了光亮。
有人来了。
意识涣散中,他整个人半睡半醒,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他无意识地抬手,抚摸到了很柔软的皮毛。
突然身体变暖和了起来。
因为,一件带着体温的白狐裘罩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成一团,暖和得像是幻觉,又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狐裘带了些许浅淡的龙涎香,很好闻,也很安逸。
“陛下,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国师似乎还叹了口气。
他没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在国师的怀里哭得很凶,将他领口的白狐毛都哭湿了。
国师似乎没料到他会哭,面色有些错愕,慌忙掏出帕子,替他擦眼泪的动作虽然有些不熟练,但是十分轻柔,“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哭什么?”
国师的指尖凉得很,可是那帕子却很温暖。
之后的事,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从井里出去之后就开始发高烧。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讨厌黑暗。
可是此时,小皇帝望着周围漆黑一片,心下不由得一悸。
今夜乌云蔽日,一点亮光都没有。
“来人!”
“快来人!”
他大喊了好几声,声音有些颤抖。
听起来,好似在害怕什么。
有人听到呼喊声,连忙推开殿门,冲了进去,却见那人带了一群侍卫,神色慌张道:“陛下?!您没事吧?”
进来的正是沧溟君,他作为禁军统领,同时也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时时刻刻都守在殿外,听到小皇帝呼喊的那一瞬,还以为是有刺客。
但是当他进去时,发现殿内都是漆黑一片时,才明白什么,连忙吩咐道,“快把灯点起来!”
清冷俊秀的少年郎将已经点亮的灯光放置在床头。
暖黄色的光芒在大殿内弥漫开来,将缠着他的那股令人惊怖的黑暗悉数驱散开来。
小黑回过神来,依旧呆愣愣的,他此时没有戴眼罩,左眼的重瞳完全暴露了出来,盯着桌上的那盏灯,琥珀色的瞳仁中潋滟了一层火光,显得竟有些诡谲。
没有人敢直视小皇帝的眼睛,纷纷低垂着头,不敢僭越。
良久后。
“国师……他真的死了吗?”
小黑怔怔地将目光挪到沧溟君脸上,似乎在确定什么。
沧溟君明显也呆愣了一下,随即语气镇定道:“死了,属下亲自看着他沉入流沙中,没有人能从流沙中出来,就算是国师,他也没有这个本事。”
小皇帝“哦”了一声,背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未明,脸上还余着刚刚受惊吓的苍白色。
只是,那双眼睛里,却浮起丝丝复杂、不带恶念的情绪,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凉薄。
紧接着,他突然掀了被子,自己穿了鞋子,朝着外边走去。
沧溟君面露错愕道:“陛下,这么晚了,您这是准备去哪里?”
“去御书房。”
他知道自己今夜注定睡不着,倒不如去御书房批奏折。
沧溟君没多想,只觉得是陛下刚掌权,励精图治,这是好事,也连忙跟了上去。
“对了,陛下,属下收到一封从大炎来的信,请陛下过目。”沧溟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信还未开封过。
“大炎?”
小黑眉头微挑。
苍梧跟云翊这才刚休战,大炎就写信过来,这其中,怕是掺杂了几分不怀好意。
他将信接了过来,拆开看了一遍。
过了片刻。
忍不住轻笑一声。
没想到,大炎的女帝,居然会关注这等事,不过,她以为透露出的惊天大秘密,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惊人。
因为,谢安是前朝皇室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筹码,一个可以用来跟谢安交易的筹码。
不过,如果她写了同样一封信给云翊皇帝,那就有的好玩了。
不过,看这情形势,如果她只写信给他,那写封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借刀杀人?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凭什么她觉得,他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杀谢安?还是说,他的目的不在杀谢安,而在于别的?
沉思了片刻。
却见他将烛火上烧成灰烬,紧接着,他又问道:
“云翊的五公主,何时成婚?可有消息?”
沧溟君闻言,面色突变,俊逸面庞闪过几许不自在,“估计这几天才回云翊京城,至于婚期,并未听得说。”
他敷衍了一句,俨然不太怎么想回答。
要说他们二人,有外人在,便是君臣,无外人在,便是亲友,相处起来也随便些。
小黑哪知道沧溟君心里那点小九九,思量片刻,于是道:“既然相识一场,如今苍梧跟云翊又是停战不久,正需要促进交往,便送些礼物过去,也算作一番诚意。”
沧溟君低喃一声,“还要送礼啊……”
紧接着,他突然抬起头,眸光微闪道:“如果要送礼的话,为了表示诚意,不若就由属下亲自送去?”
小黑眉头微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