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赵岚还发现,成王的腿上确实落了许多针脚,刚开始以为是针灸扎多了的缘故,但是,赵岚扎针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些针脚所落之处,好似并不像是进行神经刺激治疗的,而是……麻痹腿神经?
思及此,他面上难掩惊诧之色。
卫麟也不是个傻的,赵岚刚刚的问话以及神色都没能逃过他眼,跟以前刘太医相比完全不一样。
却见他低垂了眸子,看着赵岚道:
“你可是想说什么?”
赵岚动了动唇,想如实说出,但是他也不确定,还以为自己瞧错了,待他准备再仔细相看一番确认无误再告诉他的时候,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殿下该进行药浴了。”
来人进门的那一刻,赵岚就感觉有一道冰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透着刺骨寒意。
“赵太医可相看完了?”
再抬头,薛浪已经走到了赵岚跟前。
在他居高临下的注视下,赵岚只觉得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尚未给成王殿下进行腿部按压推拿……”
他说这话,俨然是想多停留些时候。
哪知薛浪道:“无碍,这些我来做即可。”
赵岚听得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听出了其中赶人之意。
一时也不好多做停留,他下意识看向卫麟,见他神情暗沉,但却一言不发,哪怕他再想继续探询下去,也只能罢手,于是只能道:“微臣下次再来替成王殿下诊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透着几分不对劲。
尤其是这薛总管,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他好似十分抗拒别人给成王诊治。
直觉告诉他,这里不便久留。
却见薛浪面色不改,看似恭敬有礼道:“那便好,赵太医慢走。”
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双深邃的黑眼睛,若有似无的瞥了眼卫麟的腿。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去了半会儿,就被有心人有机可趁。
赵岚转身,往外走去,他感觉那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到门边。
直令人胆寒。
“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
卫麟苍白面色上浮起一抹微红,手指紧紧握着椅子,俨然是生气了。
薛浪仿若丝毫不在意卫麟是否生气,在他看来,成王再怎么生气,也不过是只妄图挣脱牢笼的小绵羊罢了。
绵羊就是绵羊,没有人护着,他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殿下,属下所做,也都是为了您好。”
薛浪说着,已经蹲了下来,有人将浸泡了药物的盆端了进来,他接过,放在卫麟脚边,又替他褪了鞋袜。
“殿下要记着,这世上,谁都可能对你不好,唯独我,对您是忠心耿耿。”
卫麟紧抿着唇,哪怕再想反驳,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能反驳他,也无法反驳他。
在南疆,确实是他处处维护他,将他从那炼狱里救了回来。
不然,他可能就死在那儿了。
那叛匪的头目凶残至极,对卫麟来说,简直就如同噩梦一样。
如今回忆起来,就像是一道道疤痕被揭开,只剩下皮开肉绽。
他将他用锁链缚住手脚,又用金针封住他的穴位,逼他动弹不得。
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用带刺鞭子抽打他。
被鞭子抽打而绽开的皮肉渗着血丝,沿着深深浅浅的伤口徐徐落下,那刺骨的痛,以及血液落地的滴答声,在脑海中不断充斥开来,时刻警醒着他。
他每次都是在疼痛中度日,伤口的疼痛,经脉的疼痛,全身都痛,就犹如被抽筋扒皮,痛醒又痛晕,又从痛晕中再痛醒,循环往复,生不如死,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在那熔炉里待了多少天,又离死亡有多近。
偶尔神智清醒的时候,他不是在喝药就是在换药,一双双手在他身上缠满了绷带,嘴里药汁的苦味令他苦不堪言,他想挣扎却没有力气,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死却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想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也清楚地记得,那人在他耳边说。
生在帝王家,就是你此生莫大的悲哀。
可是,就在他被云翊军队放弃后,这些酷刑突然就都不见了。
再然后,薛浪出现了。
他一个小小看门的狱卒居然破天荒地闯了进来,每日都给他送吃食,换洗伤口,还说要带他出去。
他也确实将他带出来了。
他很聪明。
卫麟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
不然不会里应外合帮云翊军剿了叛匪窝。
可是回到京城后,他又觉得,薛浪好似不一样了,他变得有野心了。
总是时不时在他耳边说一些奇怪的话。
但是卫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薛浪解救了他,他想要的,只要不过火,他不会管。
薛浪此时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卫麟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低垂着头,沉默着蹲在一旁,为卫麟浴足。
卫麟虽然一身伤,这一双脚,却是半点伤痕都没有,从小要不就是在宫里待着,就算出行也是坐马车或者骑行,穿的鞋更是软底绸缎娇养,养得跟白玉一般清透。
热水渐渐将白皙皮肤蒸成了粉色,在清水以及水雾的映透下,像是掩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纱,哪怕水面上漂浮着几许药草,在这水中也不突兀,像是晒干了的花朵一朵一顿晕染开,更加衬托得这一双玉足如同用笔画精致勾勒出来的一般。
薛浪呆看了两眼,心下却暗自嗤笑两声。
宫里养出来的,都是这般娇娇嫩嫩。
“本王刚刚好像,觉得腿上有一股酥麻的烫意了……”
泡了良久,卫麟突然开口道。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一丁点感觉,但是正因为腿失去知觉已久,才会对这点儿感觉如获至宝。
殊不知,是赵岚刚刚扎的那几针的效果,在加上药物的浸透,起了点点的反应。
薛浪面色一滞,手上动作更是下意识一停,他抬头,正好对上卫麟那带着惊喜的神色,以往病弱苍白的脸上更是起了几许鲜活亮色,就好似小孩儿得了糖,那般欣喜,又小心翼翼。
“殿下是不是出现错觉了,您的腿,太医都说药石无医,不可能再好了……”
可是卫麟却恍若听不进他的话,似乎被欣喜冲刷了头脑。
但是面色上却又收敛了笑意。
似乎察觉到,自己好像反应太大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刚刚一闪而逝的感觉,到底是不是错觉。
他的腿,不再像是死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