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临。
处理好了公务，卫麟便回府了。
这几天他一直回得比较早。
他一回来，餐桌上就摆好了菜肴。
原本卫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好歹也是吃了两口饭，就是觉得好像这几天的菜跟以往吃得十分不一样，不过他倒也没过问什么，毕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饭菜一直都是霍婕亲自下的厨，如今她昏迷，自然不可能再由她负责，而且就算她醒了，恐怕卫麟也不会再让她进厨房了，毕竟堂堂王妃整日进厨房实在不成体统。
所以他决定还是尽快吃惯后厨做的饭菜为好，于是逼着自己多吃了两口菜。
他俨然还没注意到，这一餐，他喝了一整碗鹿筋汤，还有半盘的炖鹿肉。
“王妃她今日如何，可有醒过？”
“禀王爷，王妃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不过还是一直昏迷。”
卫麟又问，“玉姑娘怎么说？”
“这个……”小丫鬟的脸皱成一团，像是磕巴了片刻，才回道：“玉姑娘说，像王妃这种情况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还说，能不能醒过来，关键全看王爷表现，说要王爷用真爱感动上天，将王妃唤醒。”
卫麟原本还在喝茶，听了这话，直接就呛了一口，还连带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是什么荒唐话，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其余下人也是面面相觑，毕竟玉姑娘是神医之后，连她都说王妃难救，只怕王妃此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
“王妃那么爱王爷，说不定真的就只有王爷才能救王妃。”
“是啊，希望王妃吉人天相能挺过来，毕竟她待我们都极好，好人有好报。”
“我听说民间有个叫魂，就是那些被脏东西吓到了而丢了魂的人，关系亲厚的人一直在耳边喊着他的名字，就能把魂给叫回来，你说咱们王妃的魂魄还在不在……”
听着下人们的话说得越来越荒唐，卫麟连声呵斥道：“住嘴。”
他一出声，便没有人再吭半点声。
紧接着，他像是有些头疼，摆了摆手，抬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卫麟不过坐定了片刻后，就去了东隔间。
锦儿已经端了药进来，卫麟接过药，也让她下去了。
他就坐在床沿边，静望着床上躺着的人，一时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连玉琉璃都说棘手，霍婕的病会不会真的已经药石无医了？
他的心思难得有些慌乱起来。
一是若长乐公主真的殁了，那云翊跟大炎的关系势必破裂，如今太平的局面也很难维系下去。二是，或许他还没又想象过她会一这种方式离开。
就好像相处久了，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习惯。
以前做什么事都能看见她的影子，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他哪怕发现了她，也从不戳破她，只由着她跟着，有时候说上两句话，她也总是傻乎乎地笑。
卫麟从小到大，没被人这般纠缠过，大部分情况都是别人见了他就跟逃瘟神一般皆是避而远之。
她不一样。
就好像每天一从刑部回来，无论回来得多晚，都能看到她挑着夜灯，趴在桌子上等他的场景。
“其实，你当时听你皇兄的话，回大炎去，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像是带着些许自嘲，卫麟低声咛喃着。
“当时是我托你去将五皇姐带过来，说到底，发生那场意外，源头在于我，我又哪里来的资格去怪你。”
他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一直因为那件事自责，却没有安慰过她，说到底，是他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根本就没有资格安慰她，内心那点自卑让他一直逃避。
正因为他一言不发，才让她不敢接近自己，才会让她误会他在怨恨她。
是他冷暴力了她，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深深的自责让卫麟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与其说是烦躁，不如说是有些燥热。
前几天也有，不过都没有像今天这般严重。
如今深秋的季节，天气该是转凉了才是。
他的目光又盯在了紧闭的门窗上，想着会不会是不透气的缘故，但是想到凉风恐怕会吹到床上之人，他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开窗的心思。
最后静下心来，卫麟端起药吹了吹，拧着眉头喝了一口，对着霍婕的唇贴了上去。
刚开始倒还有些局促，但是有了前遭，再做这事倒也没什么了，更何况也没外人瞧着。
他的脑子里已经将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收了回来，他甚至在想，刚刚拿些下人口中所说的喊魂是否真的有用，他要不要试试，那他又该喊她什么，长乐？霍婕？还是……
忽然间，卫麟长睫颤了一下，他倏地将身子坐直了起来。
整个人似乎还有些僵硬。
或许，又像是炸了毛的金丝犬。
他盯着霍婕，眸色动容，不知在想什么。
纠结一番后，他沉着嗓音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醒了？”
霍婕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起来依旧面色苍白。
俨然一副昏迷不醒甚至虚弱至极的模样。
卫麟将药放置一旁，面上泛起了浅淡绯色，他也不是无凭无故突然这样问一声的，因为刚刚他喂药的时候，这个人的舌头十分不老实地……她居然舔了他一下……
一时心虚得厉害，就好像被人戳穿了什么，又好像被人调戏了一般，他连着深呼吸了好几下，但是霍婕再没有其他动静，又让他觉得刚刚是错觉。
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接着颇为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燥得慌，或者是因为动了情绪，那股燥热愈发强烈。
紧接着，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喝了口凉茶，好歹稍微好些了。
冷静了片刻，他越发觉得古怪，又坐回了床边。
“真没醒？”他又问了一声。
霍婕眼皮颤了一下。
十分轻微的动作，却还是没逃过卫麟的眼睛。
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气了。
醒了为什么不睁眼？
还是说，她还准备让他用刚刚那种方法给她喂药？
这一直不肯醒来，是要他喂到下辈子去不成？
霍婕此时自己也是十分懊恼，她其实昨天就醒了，只是甘于沉浸再卫麟这难得的“关照”中，就一直耗着装没醒。
对于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跟成王亲近的机会，她是万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色心而打乱的。
但是刚刚是在没忍住……
所以，秉着只要底裤还在就绝对不睁眼的原则，霍婕继续硬着头皮装下去。
为了这短暂的幸福，她就是一辈子躺着装死也是值的。
还有，刚刚装昏迷期间，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卫麟说他没有怪自己当年推五公主下水的事。
这应该……不是骗她的吧？
想到此，她反倒越发坚信装病有效果。
见她还没有动静，卫麟拧了拧眉。
亏他这些天还在担心她会不会真的就此熬不住，永永远远地消失了，甚至自责，觉得她积郁成疾绝大部分是因为他，为此夜不能寐，悔恨不已，就在刚刚，他甚至想，若是她能醒，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跟她以寻常夫妻的身份活下去，毕竟她对自己，确实是无可挑剔，只是自己以前并未珍惜。
不过，相比于恼怒，他更多的还是庆幸，人没事就好。
只是看见某人死命不睁眼的模样，卫麟反倒还忍不住笑了，要是不戳穿她，一直纵容着她下去，她是准备装多久？
“既然房里没人，我换个衣服应该也没人瞧见。”卫麟像是状若无意地低喃了一声，说着便已经站起了身。他的衣服也确实被汗水浸湿了，穿在身上十分不舒适。原本他是准备直接去沐浴，但是暂时还是改变了想法。
床榻上躺着的人虽然眼睛没动，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却是不经意地勾了勾。
换……换衣服？！
在这里换？！！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别说成婚以来了，就是加上以前，她也是从来没见过他脖子以下的其他部位！
好、想、看！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行！不能睁眼！睁眼就露陷了！睁眼就再没有喂药福利了！
短暂的快乐抵不过长久的快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霍婕强行保持镇定。
卫麟吩咐人拿了寝衣过来，没有去屏风后，而是依旧立在床边。
不过半刻，霍婕便听得耳边隐约传来几声细微声响，像是……宽解衣带的声音。
霍婕心跳愈快。
颤动的睫毛，显露出了她的紧张。
这是……脱了吗？
脱几件了？
按照王爷的穿衣习惯，他一般会穿三件，听刚刚的声音，应该是解了外袍。
因为不能看，霍婕此时的耳朵却忽然变得十分灵敏，恨不得贴到卫麟身上去听。
紧接着，又有一道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第二件了！
接下来是不是最后一件了？！！
霍婕喉咙有些发干，却又不敢吞咽口水，只是那红得几乎熟透的面颊却又是遮掩不住的。
她已经深陷睁眼跟不睁眼的漩涡中，几乎到了奔溃边缘。
王爷的身材，是什么样子的？
是偏白嫩精瘦的，还是健美坚实的……
想着想着。
鼻尖一阵热流涌过。
某人成功凭借自己脑子里的想象让自己不争气地流下了两串大红灯笼。
她控制得了身体不乱动，却无法控制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霍婕已经生无可念。
完蛋了，露馅了。
卫麟其实只脱了件外袍，又拿着要换的衣服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而已。
而他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床榻之人上。
这会儿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又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鼻子，见她依旧不肯睁眼，“你是非逼得我在你跟前沐浴才肯睁眼？”
霍婕可能是装昏装久了，脑子有些有些发抽，又或者她想说这话很久了，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脱口道：“也、也不是不可以。”
她声音娇娇弱弱的，还带着点气音。
说完她就钻被子底下躲起来了。
卫麟僵了一下。
随即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
“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如果是醒来不久，倒也还好，若是再往前些，那自己喂了她那么多天的药，岂不是……
“没、没醒多久。”霍婕闷在被子里道。
“也就……刚刚才醒的。”
其实她昨天就醒了。
“你既醒了，我让太医再给你瞧瞧，别落下病根才好。”卫麟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又道：“醒就醒了，以后切莫再这般……这般行事了，平白惹人担心。”
他话音刚落，霍婕倏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眸子，在屋内灯光掩映下，倒还跃着点点星光。
“王爷担心我？”
卫麟起身，没有否认，只是道：“你先休息着，要是饿了我让人送饭菜过来。”
“那王爷你能陪我吗？我病还没好，随时都有复发的风险，要是没人看顾着，可能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了……”霍婕顶着一张病弱脸，颇为委屈地看着卫麟。
卫麟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被这样要求，他想着完全可以叫守夜丫鬟守着即可，不必一定要他在，下一刻就听得她继续道：
“真的，不骗你，我能感觉得到我马上就要发病了！我这病是娘胎里来的，一发病就胸闷气短，浑身无力，状若死人，得时刻让人看顾着，到时候房间里没有别人，我可能会因为被子盖住头然后呼吸不畅闷死了，又或者因为极度缺水渴死了，又或者被梦魇住吓死了，反正随时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王爷，难道您忍心看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卫麟眉间一挑。
霍婕表情十分认真，“我娘跟我说，我小时候就是因为发病的时候周围人没看顾严实，差点被屋里的熏香给熏死，呼吸都呼吸都不过来了，憋得人半只脚都入了地狱，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卫麟骇然。
这么危险？
霍婕继续语带悲叹道：“所以我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下人看着，他们会偷懒，她当时可后悔自己没有陪着我了……”
她暗示的语气已经溢于言表了。
见她似乎还有说下去的势头，卫麟连忙打断道：“行了。”
他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无奈道：
“等我忙完事务，再折返回来，你先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