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毛笔,一旁管家递来擦手的毛巾。
老爷子擦手道:“太簇这孩子不像他几个兄长们,志在前程仕途,成日里寄情山水,颠倒妄想,我本来也不指着他来日光耀门楣,家里还有些底子,可以容着他去外面折腾,但是那是从前,现在不行了。”
“当初皇上不过一介无权无势四处受钳制的寡王,举兵起事也不过是刀架脖子陷于生死存亡,不争即死。”
老爷子说着走到一边椅子坐下,顺便和气地让儿媳姜夫人也在下首落座。
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皇上一路北上,沿途所见所闻,心有触动,这才动了争天下的心思。可有心思没实力,皆如水中月镜中花,又有几人能狠心下注呢?除了他自己带出来的班底,转折就发生在皇上九死一生之下,从凌绝峰请下了昭阳公主。”
“这样的事,儿媳也听外面传过。”姜夫人道。
姜老太爷轻轻抬了抬手,道:“那不过是市井传言的版本而已,老夫当初随皇上登过那凌绝峰,只是最后一段登天梯,除了皇上无人能上得去。”
姜夫人眼神惊愕。
“所以皇上就是奉天承运的真命天子。”姜老太爷轻叹,“帝王心思自古以来就难猜,本朝天子不过随和一些,许多人就忘了帝王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利。”
姜夫人低头沉思。
“皇上这么急着给昭阳公主招婿,必然是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危机时候,就连人选也不是泛泛选出来的,否则那昭阳公主为何还要登安国公府温家的门。”
“温家满门死的就剩一缕风骨了。”
老爷子说的越详细,姜夫人听的越心惊!
她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爹,那太簇他去做驸马,不是更危险吗?”
姜老太爷闻言,难得沉默良久。
“命运难测,顺势而为吧,纵然是逃,也让他去了昭阳公主身边之后再说。我们姜家不能在这种关头,坏了帝王大事。你回去叮嘱一二,府里纵着他这么多年,身为姜家子弟,关键之时总也要付出一些,免得日后旁人把祸端扣在他身上,也是为他好。”
姜老太爷言尽于此,姜夫人心里彻底明白了。
当即返回儿子屋中,揪着耳朵给他吼个明白!
姜太簇身上捆着麻绳仰头坐在椅子上。
唉……大势已去!
府邸外面的街上越来越热闹,礼部的人请示过公主殿下接亲当晚,是否需要宵禁净街。
公主府答复:无妨,与民同乐。
好一个与民同乐!
满城都乐过头了,长灯挂两街,夜贩抖巾卖力吆喝,昭阳公主大婚堪比花灯节,除了夜半的喜钱,无人敢接。
昭阳公主府内。
喜殿内,撄宁已经整装待发。
御赐的喜服,被她硬生生穿出一身英气。
铜镜中的面孔,有些陌生。
撄宁转头问服侍的喜娘,“是不是有点白?”
喜娘使劲摇头,“公主殿下,不白!不白!这都没有敷多少的。”
撄宁抬头问旁边的崔韫。
“好看吗?”
“好看!!!”崔韫笑弯了眉眼,松开环臂的双手赞叹道。
门外传来接亲领将崔涯的询问声。
“殿下,车马都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撄宁冲崔韫点了个眼神,崔韫立刻明白,转身出去同兄长详说。
喜娘们在屋中为昭阳公主殿下做最后的妆面修容,公主殿下今日难得温柔,来时战战兢兢的一众宫人,放下紧张,手脚越发麻利。
崔涯听完妹妹崔韫的意思,不太放心地又确认一遍。
“真的不用鸣锣开道?”
“不用,主子说,夜半鸣锣,容易惊着人。”崔韫复述道。
崔涯道:“可外面现在到处都是人!”
言下之意,外面来的都是看热闹的人,能惊着谁啊?
崔韫道:“反正主子是这么交代的,哥你非要不听那我也没办法,我传达到了。”
这话说的,崔涯忍不住伸手微微用力按了按她的头。
“主子发话,哥能不听?!”
崔涯下去交办,前面张弛听他说完,也有些担心。
“那礼部安排的……”
“都撤了吧。”崔涯想了下,道:“张大人放心,今晚有鹰郎军随侍。”
“那还行,崔大人今夜要多留心了。”
今夜,公主府上下,不管是谁都是加倍的小心。
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已经在公主府里等了许久,直到出发的时间一点一点临近。
焦急之中,撄宁一身红妆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臣等恭贺公主新婚大喜!”
公主府的车马已经在前门大街备好。
为首一匹,已经红绸红花加身!
上好的马鞍奢华无二,侍卫守在马旁,直到公主殿下前来,双手恭敬地递上缰绳。
撄宁神采奕奕,翻身上马。
“出发!”
崔涯一直等到主子安坐于马上,才转身高声大喝!
“放炮吗?”
外面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嘀咕好奇道。
“不知道公主府啥规矩啊?”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烟火忽然冲天而起,登时将夜色照的大亮!
公主府接亲的队伍,终于在月色和烟火下,朝着安国公府的方向出发了——
*
安国公府。
今夜张灯结彩,静候佳音。
为了子夜时分的大事,安国公夫妇将所有能请到府中做客的亲朋好友,全都请了来。
大院之中,摆了数张宴席。
正堂上,夫妇二人端坐。
无人知道,这一夜,昭阳公主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前来公府接亲。
更无人告知,今夜的这一场婚事,到底以什么样的结果,为礼成的标志!
安老国公与夫人对望。
管家时不时从外面打听完消息之后,进来通报。
“老爷、夫人!公主府那边的接亲队伍已经出发了!”
夫妇二人闻言,心里不约而同双双咯噔一声,下意识起身。
安老国公道:“再去探,待到过了街口,立刻进来通报!”
“是!”管家得令而出。
安老夫人有些紧张,走到丈夫身边。
“老爷,邢儿的牌位,应该何时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