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安静。
喧嚣渐渐止息,公主府大门缓缓关合,门闩咔嚓一落。
经过扩建之后的昭阳公主府一改从前,成了众多驸马随公主殿下一同共居的偌大府邸。
然而第一位入驻公主府的驸马,却是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冥将幽魂。
大驸马温邢的园子,满院灯火通明。
迎亲的红绸花,稳重地呈放在正堂内的桌上。
桌后高几长案上,郑重地立着温邢的神位。
满屋到处都能看见明艳的新婚喜色,温家派人来好好拾掇了这一处距离公主殿下最远的偏园。
虽名为驸马,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未来不会有多少人来。
可温老夫人爱子之心,多年无处安放,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温家给大驸马温邢修建的园子,虽不如其他那几家驸马家中富丽堂皇,精致秀丽,却是极其用心地在保留园子固有的地形建筑,巧妙地将温邢从前喜欢的屋内摆设,原封不动复制了过来。
就连一并送过来打理园子的下人,也是从前从小伺候过温邢的温家老仆。
当年还是年轻的模样,如今已是鬓角染白的中年人了。
安顿好驸马爷的灵位。
院中下人无声分开,各自安顿好,按照离开安国公府之前主家的吩咐,各司其职。
正房门楣大敞,前方不设一丝杂物,好似这般就能让神位之上的大驸马温邢开心。
温园掌事的管家——温良,性情敦厚,身体健朗。
这些年在老国公夫妇二人的照顾下,已经娶妻生子,膝下两子一女,原本因为忠心被温国公放在温家外面的庄园里做事,有着大好的前程。
后来听说公府里为殉国的少主子过府,正在挑选合适的下人。
待妻儿歇下,一个人拎着烟袋子在门外墙根下,闷不吭声抽了一宿烟。
第二日一大早就同妻子商量后,全家一起回到公府里,自请跟随驸马灵位一起搬去公主府里生活。
温良始终念着少将军温邢当年从熊熊燃烧的火坑里把他捡回家的再造之恩。
温邢牺牲后,温良后悔半生。
本以为今生无以为报,却不想命运峰回路转,又给了他这样一个“伺候”的机会。
放着庄园管家的大好前程不要,带着妻儿踏入深宅大院。
无数人嘲笑他温良愚蠢目光短浅,自断大好人生。
温良也不向任何人解释,只在床榻间同感情深厚的妻子说一句“没有少将军就没有我温良这条命,我没什么本事,只晓得人该是知恩图报的吧。”
温妻轻轻哄着熟睡的孩子,没有多余的唠叨,只抬头问他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温良想了整整一夜,想的很认真。
温妻道:“那我们一起去公主府里伺候驸马爷,只要全家在一起,日子可以慢慢过。”
温良一家五口,从今天开始就成了昭阳公主府中人。
身份和环境的骤然变化,很难不让人感到局促。
这一次,安国公府送过来的温园下人,该有的管事、护院、小厮、婆子、丫鬟……等一应俱全。
男仆归温良,女仆归温妻钱氏。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没有经验的——新婚之夜。
夫妻两人各自安顿好分内职责之后,一起来到正房中,为温驸马替换喜酒。
屋子同院子一样,夜深之后,实在过于安静。
温良带着妻子钱氏忙完,来到外面院子石桌旁边。
石桌上,有公主府中特意送来的酒水饭菜。
夫妻二人忙了一晚,连口饭都没吃上一口,其他下人们都先放回去早点休息了。
“今晚你我夫妻就守在这院子里陪着驸马爷吧。”
“我给你倒酒。”
风吹树梢沙沙响。
温良不觉仰起头,鼻头有些酸意不受控制地翻上来。
妻子钱氏瞧见,把他手中的酒杯满满倒上,又给他夹了一块酱肉。
“驸马爷大喜的日子,你别这样,让新郎官看见不好。”
温良闻言,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钱氏陪坐一旁。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心里今天晚上也不太好受。”钱氏夹了两口菜,也没什么胃口,看看天色,“再坐久一会,天就要亮了。”
温良沉默地喝酒。
“也不知道明日公主殿下去其他几家府邸接驸马,会不会是这般随便敷衍。”
温良抬头忍不住提醒了句:“洞房夜的情况,日后国公爷和夫人问起,你不要多嘴。”
“知道。”钱氏点头,但是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向院子入口,眼底既期待又难掩失望,“石头爸,公主殿下既然把将军带回来了,难道今晚完全不肯在这边留宿一下么,哪怕只是眯一会也好过这般冷冷清清。”
温良无声长叹一声。
毕竟传闻中的昭阳公主不差他们家这一位驸马爷。
夫妻两人互相作伴,为温邢这位先“过门”的大驸马守洞房。
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不经意的一瞬间,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圆形拱门处,一片浮光掠过转瞬即逝。
随后,从那拱门外,无声地“走”出来一道火红挺拔的身影!
对外放出早已休息睡下的昭阳公主撄宁,此刻竟然精神昂扬地出现在温家给温邢修的这座温园内。
明明是同一个天地空间之下。
两个心情难受的仆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的新主子,此刻就一身喜服路过他们身旁。
紧随撄宁身后,崔涯也从拱门外的虚空之处“踏”步而出。
他路过温良和钱氏身旁时,正好听见他们两口子毫无所觉聊到大驸马温邢旧事。
“少将军当年回来说边城的烈酒像刀子,越喝越带劲。”
钱氏听丈夫聊过往,目光温柔认真。
崔涯不觉回首多看了他们夫妻一眼,心道,温家送来的下人倒是不错。
殿下已经拾阶而上了。
崔涯连忙跟上,他身后,脱身离魂而来赴宴的鹰郎军众将士,一个个热情又兴奋地往前赶。
放松的姿态,与此前绷着冷脸在前院守宴席之时,天壤之别。
“崔将军!快走啊!下去晚了就没意思了!”
公主府第一场洞房花烛夜。
无人察觉之时,悄然从撄宁跨进门的脚下,凭空现出一条往下行的路。
墟下幽冥路。
大驸马温邢一身喜袍,带领身后众将士早已静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