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岁檀坐在轿子里,在宫里,被霍璩关了十一天,她终于出来了。
她从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写不好字,内心越是不平静,写字就越稳。
这是自小跟娘练出来的涵养功夫,她数次心绪波动,都是因为霍璩是在不按常理出牌。
这次,她是故意的。
也许是她的温顺让他很舒坦,才把她放了出来。
她不急着回伯府,她要去的是县主府,娘早就不住窦府了。
县主府离永安伯府是有些距离的,离窦府更近一些。
窦岁檀来的不多,但路线记得很熟,包括这一路上,会听到哪些商贩的叫卖,闻到哪家商铺的香味,会拐几个弯,都是清清楚楚。
她快到的时候,在前面看到了两辆马车。
“你回来,为何不知会我?我好去接你。”窦承建负着手,声音温和,看着眼前的女人。
对比几年前,白氏看着没有被时间磋磨分毫,甚至看着更好了,即使是满园名品名菊,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周遭的一切在她身周都静默下来,只余她面纱外那双眼睛,眼波静寂无澜,既无讨好,亦无嗔怒。
白氏迎风而立:“大人事忙,怎好打扰,若无其他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阿柔,你我之间,非要如此吗?我们是夫妻啊。”窦承建被她的疏离所伤,上前几步,语气略有急促。
白氏听到后面几个字,顿了脚步回头看他,这个男人,年纪也不小了,看着颇有风度,很有儒臣的风范。
京都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
但她知道,此人卑劣如泥,一切心思都掩盖在这副皮囊之下,只消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那就请大人早点递了和离书来,休书也可,了却这段夫妻关系。”白氏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窦承建眼睁睁看着她进去,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窦岁檀是悄悄把马车后移,等窦承建的马车消失之后,才慢慢过去的。
爹娘闹矛盾,她若是在场,会让他们难堪的。
算起来,她对县主府里面并不熟悉,但一看就是娘的风格,里面没有任何逾矩的布置,看着就是规规矩矩。
有一些小巧思,但不会太多。
窦岁檀难得加快了脚步,却又有些怯,白氏没有在花厅见她。
刚才回府,已经换了常服,在寝卧旁边的喝茶。
“娘......”窦岁檀一看见端坐在那里的身影,眼前就被模糊了。
“不许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苦做这些孩童模样?”白氏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窦岁檀止住泪,知道娘最不喜欢人哭哭啼啼:“女儿知道了。”
母女俩坐的不近,但窦岁檀几乎是贪恋地看向白氏。
“说吧,怎么回事。”
窦岁檀想问问她,在青州这段时间如何,开不开心。
可白氏不耐烦寒暄,也没有多问,直接问了正事。
窦岁檀压下自己的心绪,缓缓说:“那个时候我初初进门......”
还是一年前,她怀着满腹期待嫁进永安伯府,期待和谢鹤明结成夫妻。
可她独自坐在喜房,面对的是冷言冷语的下人和几个美貌的通房丫鬟。
然后谢鹤明连盖头都没掀,披了盔甲丢下她走了。
这是为国征战,她不怨。
后来婆母王氏却是对她很刁难,明明之前并未听说不喜她的。
可既然嫁过去,窦岁檀也尽心服侍了。
直到半年后,王氏拿出一封休书,她也是要自尊的,若是和王氏纠缠,倒越发显得她要纠缠。
况且,谢鹤明的心意,她怎能猜不到呢,只是年少的心思,总归让她有了妄想。
只是观谢鹤明回来之后的种种,她为自己感到不值。
“太蠢了。”白氏听了女儿的话,说了这么一句话。
窦岁檀心神一颤,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不敢落。
“谢家蠢,你更是蠢出升天,”白氏仔细端详自己的女儿,眼中光华闪过,迅速掩下去,只冷声问,“既如此,你待如何?”
知道母亲会有这么一问,窦岁檀把眼泪憋回去:“女儿想早早脱离了伯府,从此与他们再不相干。”
“这很简单,把休书拿出来,嫁妆搬走了就是。”
“可是......”窦岁檀知道母亲的性格,当年可以在不和父亲和离的情况下,去青州,现在自然也会劝她这么做,“可族中姐妹婚嫁,会受影响。”
白氏这次是实打实的冷笑了一声,斜眼睨着她,好好地把她看了又看:“窦家还真是把你腌入味儿了,嫁出来一年,都没有消散,我且问你,我白家的女子婚嫁可有受影响?”
窦岁檀眨巴着眼睛看她,是啊,当年母亲那样做,可以说是开了先例了,很多人家都怕自家夫人效仿,欲拿娘亲做反面例子。
可没有,白家即使是现在,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来求。
可,这是为什么呢?
窦岁檀摇头:“女儿不明白。”
“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这颗榆木脑袋能想明白,我只告诉你两桩事,其一,谢家欺我女儿,视我白家和窦家于无物,此事万不可能如此了了,我要他们死,”白氏丰润的嘴唇中吐出阴狠的话语,
“其二,规矩制定起来就是给人用的,你要成为合理利用规矩的人,甚至成为制定规矩的人,那些东西才不会成为你的枷锁,而是你的助益。”
第二段话,白氏走下来,停在她身前,掏出帕子将她的眼泪拭去。
就这么一个动作,窦岁檀就要扑进她的怀里,却被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抵在额头上,嫌弃地推开。
“娘,女儿会仔细明白您的话的。”窦岁檀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眼泪掉着,母亲爱洁,哪里喜欢这些黏黏糊糊的。
看了看她因为哭泣越发梨花带雨的脸,还有被她触到的和从前不一样的热热的手,白氏眼眸微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不和她亲近,继续走到上首坐下:“你且回去,万不可露出什么端倪,岁岁,谢家未来只不过是你脚下的一抔泥土,你可别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