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
郁小烟躺在破草席上,捂着脸上的伤,无声地流泪:她毁容了。
那一剑划出的伤口结了痂,变成了一只丑陋的蜈蚣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世间女子都重视容颜。
从三国第一美人变成丑女,这个打击对她太大了。
她又郁郁寡欢了。
好在,没多久,叶迎就把她放出去了:“公主,不,郁小烟,从此以后,世间再没郁国公主了。”
郁国公主是祁和光的妃子。
郁小烟,就只是郁小烟了。
她在放她自由。
甚至在成全她跟江微尘。
郁小烟知道她的意思,瞥一眼身后低头不语的男人,苦笑:这曾是她渴望的缘分,可现在,都说不准了。
她看着面前衣衫华贵的女人,曾经的小宫女,今日的宝贵妃,听说在朝堂上跟祁君一同理政,颇受百姓爱戴。人生命运的逆转如此神奇,她的好运让她羡慕又自卑。她摸了下脸上的伤疤,低声道:“叶迎,不,贵妃娘娘,郁国对祁国从来都是恭顺的,你曾是郁国人,还望念点旧情。”
她用幸福换来的和平,希望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叶迎点点头,笑道:“和平与发展,是我未来的治国理念。我会尽力维持的。至于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宫女,示意她把手里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袱交出去。
郁小烟没接,江微尘也没接。
场面有点尴尬。
叶迎笑容温和大度:“你们收下吧。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郁小烟摇头:“娘娘帮的够多了。愿娘娘跟皇上情比金坚,恩爱久长。”
“谢谢。”
叶迎把包袱塞她怀里,知心大姐姐似的叮嘱:“你养尊处优惯了,不知外面生活艰辛。女人啊,手里还是要有些钱的。”
说完,看向江微尘,神色严厉了很多:“你入宫行刺,本是大逆不道,但念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皇上不予追究。希望你对她的忠心值得她为你牺牲的。”
江微尘听到这话,立刻跪地谢恩:“多谢娘娘。多谢皇上。两位宽恕之恩,微臣没齿难忘。”
叶迎抬手:“起来吧。”
她出了大牢,目送他们坐上马车,走向新的人生。
*
郁小烟对新的人生没什么期待。
她坐在马车上,脸上蒙着白纱,恹恹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天气越来越热了。
离祁都越来越远了。
远离了繁华之地,道路越来越坎坷,人烟越来越稀少。
江微尘要去哪里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问。
“小姐,要喝点水吗?”
马车外传来一声轻唤。
郁小烟低低回了声:“不用。你喝吧。”
她身形消瘦,郁郁寡欢。
晚间客栈休息时,他守在门外,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
很小。
像脆弱的兽。
他知道她在乎那张脸。
他没告诉她,他会找到云间道长,求他治好她的脸。
他抱着他的剑,坐在门外,沉默如一棵松。
翌日
天光大亮。
郁小烟推门出来,脸上依旧蒙着那层白纱,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像委屈可怜的小兔子。
他很心疼,可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从来都是口笨唇拙的。
“小姐,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她心情郁郁,饮食也没什么兴趣。
江微尘开始四处给她搜罗各地的小吃、糕点、蜜饯、小零食。
郁小烟看他忙的满头大汗,偶尔会努力吃些。
她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也很心疼他的付出。
可她觉得自己不配。
他那样俊美、出众,她却是容颜败落了。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他害怕自己的脸。
她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脸啊!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到了云间道观。
云间道观建在深山中,住着一位云间道长,其人年过古稀,穿一袭浅灰色道袍,道骨仙风,善炼制各种丹药。
前不久,闻名于世的长生药就出自他之手。
江微尘停下马车,看着长长的石阶,跪下来,一步一磕头。
当初,他就是这样,求来了长生药。
云间道长喜心诚有爱之人。
听说,他在入道前,曾有深爱的妻子,奈何红颜薄命,韶华早逝。
云间道长念念不忘,遂入道诵经,以渡亡魂。
“你又来了。”
云间道长看着磕头磕的头破血流的青年,捋一把长长的白须,慈爱一笑:“这次,你又想求什么?”
江微尘跪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恳切:“我的小姐脸受伤了。我想为她求一种能去除伤疤的药。”
“你很介意她脸上有伤疤?”
“不是。我不介意。是她介意。”
“世间女子总是介意的。”
“还望道长成全。”
“你是我的有缘人。”
他点头,叹了口气,一挥衣袖:“罢了。跟我来吧。”
他带他去了炼丹室,取了一个细长的黑色小瓶,里面装着几枚红色药丸。
“一天一粒,碾碎后,和着清晨花间的露水,敷在伤口处,七日见效。”
他把小瓶递出去。
江微尘激动地接住了,紧握在手里,再次跪拜:“谢道长大恩,若有晚辈效劳之处,万死不辞!”
云间道长满意地抚须而笑:“你既这么说,那便帮我一个忙吧。”
江微尘面色郑重:“道长请说。”
“我大限将至。”
云间道长谈及生死,亦豁达从容:“你七日后再来,石室有我亡妻,且将我们合葬一处便好了。”
江微尘闻言一愣:“那长生药——”
他是求去了云间道长的长生药吗?
或者他是求去了云间道长为亡妻炼制的长生药?
云间道长看出他所想,笑道:“我看开了。今生缘已尽,来世再相见吧。”
江微尘久久不语,只重重磕了头。
夕阳如血。
江微尘拿了小瓶,快步下了道观。
马车里,郁小烟昏昏欲睡。
她近来身体不好,有些中暑,病美人一般柔弱苍白。
江微尘站在马车外,整了整衣衫,掀开车帘,上了马车,笑容灿若阳光:“小姐,你看,我为你求来了云间道长的去疤药丸。”
郁小烟听过云间道长的大名,恹恹无神的眼眸来了点精神:“真的?云间道长炼制的丹药?我的脸有救了?”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眼里水光晃动。
江微尘更是激动地抱住她,不小心扯掉了她脸上的面纱。
郁小烟吓得去戴面纱,半路,被江微尘拦住了。
他抓住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许下誓言:“小姐,我会对你好。真的。相信我。我们一起好好的。”
说着,他倾身过去,低下头,亲吻了下她脸上的伤疤。
那宛如蜈蚣一般抽咯的伤疤!
郁小烟吓得往后退,但车内很狭窄,根本避不开他。
江微尘吻了她脸上的伤疤,嗅着她的香气,心情躁动的紧,很想亲她的唇。
真的想亲很久很久了。
从她从奴隶堆中买下他。
那时,她一袭华美裙裳,被人簇拥着,朝他伸出细嫩素白的指尖。
他永远记得她指甲的颜色,涂着红色的丹蔻,鲜艳明媚,像她的唇。
他这样卑贱的人入了她的眼,他将一生感恩。
“小姐,小姐——”
他吻她的指尖,卑微又虔诚。
郁小烟很紧张,看他气息渐粗,脸上飞出两朵红霞,抽回了手:“你……不要乱来!”
江微尘没乱来,对她还是很恭敬的。
他开始给她敷药,按着云间道长的要求,碾碎药丸,和着清晨花间的露水,敷在伤口上。
连续敷了七天,那道伤疤竟真的消失了。
她的皮肤恢复了从前的白皙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美丽更胜从前。
她穿一袭雪白的裙裳,乌发红唇,雪肤花貌,长发披散,环佩叮当,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过往的行人都在看她,目光有惊艳、有妒忌、有窥视、有贪婪。
江微尘看到了,皱了眉,握紧了手中的剑。
虽然他受了重伤,武功减弱,但依旧可以守护她的安全。
行人们看到他欲抽剑相向,都不敢多看了。
他们上了马车。
在下马车时,他会让她戴上面纱。
她的美,他想独占、珍藏。
郁小烟没有异议,很乖顺。
现在的她因了美貌,人自信了,光流露在外的那双眼珠,顾盼生辉间,就足够勾人了。
江微尘每时每刻都想向她的美貌下跪。
不过,他今天跪了云间道长和他的亡妻。
在那石室的寒冰床上,他看到了沉睡的云间道长和他的亡妻。
本以为郁小烟已然是美的颠倒众生了,看到云间道长的亡妻,更觉惊艳。
她的遗体保存的很好,容颜鲜嫩,肌肤生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看着她,一时不敢触碰。
后来,在郁小烟的帮助下,才把两人合葬于云间仙林。
末了,写碑文的时候,有些词穷了。
倒是郁小烟有感而发:“……今至云间,恰逢云间道长仙去。吾不知其过往,但知其情殇,呜呼哀哉,愿他们来世再相见……”
一阵清风吹过。
坟冢上飘落几片洁白的玉兰花瓣。
一个来世再相见的故事似是开始,又似是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