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走近,“王爷唤夫人回去。”
内室烛火摇曳,药香在空气中浮动。
楚望钧慵懒地斜倚着凭几,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青瓷药碗,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听到动静,他微微抬眸,“聊得挺欢?”
顾意垂眸,“端王给王爷送了些血参……”
“是么?”他搁下药碗,瓷底碰在檀木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偏厅的茶好喝吗?”
顾意心下了然……偏厅的一举一动,楚望钧果然全知道。
她抬眸,径直迎上楚望钧的目光,眼底坦荡:“王爷不信我,又何必让我去应付端王?”
……正因不信,才派她去的。
只是没想到,她此番倒是没有尽数吐露给端王。
“姜云湄,”楚望钧轻叩了叩凭几,“本王很好奇,你哪儿来的胆子,敢骗端王?”
顾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是该站队了。
“王爷既想钓鱼,”她一字一句,声音清冷,“云湄愿作鱼饵。”
“哦?”楚望钧眸色微动,似笑非笑,“你的主子不是端王么?”
“王爷果然早已洞悉……”她低语一声,忽然提起裙摆跪了下去。
“请王爷明鉴,云湄当真不记得以前种种。”
“云湄只知道——”
“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楚望钧看过去,指尖蓦地一顿。
她背脊挺直,颈侧那颗红痣正落入他眼帘。
荒谬的念头再次在心底翻涌,他喉间发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眸睨着她,一言不发。
“况且……”顾意抬眸,直直看向他眼睛,“王爷一直留着我,不就是想看看,我‘失忆’后究竟想做什么吗?”
楚望钧盯着她,忽然嗤笑:“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嗓音低冷,“本王可没闲心观察一个细作。”
他确实不曾有此闲心。早知她是端王的棋子,留着她,不过是不愿让这张与顾意相似的脸再落入他人之手。
本只当个可有可无的摆件搁在后院,偶尔反向利用,直到顾意死讯传来,他觉得这物件也留之无用了。
可那颗痣,那些反常举动,又让他鬼使神差地将人留了下来。
“王爷。”顾意直视着他,声音轻却坚定,“端王残暴,云湄只想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人必定要有所求,才真实。
楚望钧凝视着她,忽然笑了。
顾意知道这些还远不够取信他。
她声音轻缓,继续道,“今日,清州的假消息,权当是云湄给王爷的投名状。”
楚望钧眸子微微眯起。
清州的消息,确是借她手为端王布的饵。
从前那个愚钝的姜云湄,竟连这都看透了?
楚望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碗沿……高烧一场,能把人脑子烧开窍不成?
看了她许久,楚望钧才道:“你最好记住今日所言。”
顾意轻轻笑了,“王爷放心,云湄字字句句,谨记于心。”
发毒誓也无妨,横竖她不是姜云湄。
“既如此,”楚望钧靠回凭几,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本王也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守了一夜,下去吧。”
顾意缓缓起身,裙摆如水般滑落。她垂首告退,转身时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赌对了。
楚望钧果然早知姜云湄是端王的暗棋,留着人,就是为了反向利用姜云湄。
而她刚才,既未完全否认过往,又表明了现今的立场……她不想再效忠端王,只是一个想活命的“失忆”之人。
至于楚望钧信与不信……
顾意垂眸,指尖微微收紧。
方才楚望钧的眼神,分明是不尽信的。
不过无妨,楚望钧虽不全信,但显然对她“投诚”的态度还算满意。
她也不必求楚望钧的全然信任,只要楚望钧别暗中作梗便好。
“夫人,”小莲从廊下匆匆迎上来,“您守了一天,可累着了?”
“有些饿了,”顾意道,“备些清粥小菜吧。”
回到院里,小莲很快端来了饭菜,还捧了个眼熟的盒子:“夫人,王爷命人送了些补品来,说是给您压惊。”
顾意挑眉。
压惊?楚望钧会有那么好心?
她随手掀开那锦盒,里面是几株上好的血参,正是方才端王送来的“探病礼”。
顾意:“……”
这疯狗,分明是在警告她吧。
是夜。
顾意正待解下衣裳就寝,忽然听到窗上“笃”地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纸上。
她指尖微顿,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缓步移至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
月光倾泻而入,院中空无一人。顾意屈指,在窗棂上轻叩了三下。
片刻后,墙角阴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鸟鸣。
顾意打开了窗户。
下一瞬,右青如夜鸦般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
顾意左右看了一眼,立即关窗,引她往里走了走,“出什么事了?你竟冒险自己跑来了!”
右青声音压得极低,“公子,盯梢的人发现端王秘密派私兵往清州方向去了,属下觉得我们是不是……”
顾意脚步一顿,端王果然派人去清州灭口了。
“无妨,此事是楚望钧做的局,”她松了一口气,轻缓道,“他如今等着端王自投罗网呢。”
“他才断了端王盐路,竟然还在这里等着?”右青微微瞪大了眼。
“不止,连今日行刺的事,我看八成也是他自导自演。”顾意道,“你去找些人,把‘端王行刺’的风声再扇旺些,也不辜负了他这出苦肉计。”
“摄政王竟对自己也这般狠?”右青震惊了。
“那个疯子,做什么都不奇怪……”顾意轻声道,“去吧,做事干净些,别让人摸到尾巴。”
右青会意点头,隐入黑暗。
顾意望着窗外被乌云吞没的月亮,忽然想到,楚望钧这次借着‘遇刺’不上朝,怕是也有避开端王发疯的考量。
痛打落水狗。
却又不与疯狗硬碰,避其锋芒。
“有意思。”
顾意吹熄烛火,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无声勾起了唇角。
盐案是饵,清州是网,遇刺是刀……楚望钧这一步步真是出乎她地意料。
只是……
端王被逼急了,不知会掏出怎样的底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