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楚望钧已回到书房。
案几上摊开的卷宗泛着陈旧的黄,边缘已然卷曲破损——正是那桩尘封已久的永安十六年科举舞弊案卷宗。
朱批的“顾”字如一道未愈的伤疤,刺目地横在纸页中央,历经岁月,颜色却依旧带着惊心的红。
楚望钧指尖轻轻描摹着已经褪色的“顾”字,仿佛触碰一段让人不敢宣之于口的往事。
永安十六年的春闱,顾意的父亲——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的礼部侍郎,只因截获了端王意图在科举中安插党羽的铁证,竟被反诬“受贿舞弊”。
先皇默许了那场卑劣的构陷。顾侍郎的刚正,换来了一道催命的圣旨。
问斩的圣旨下得那样快,快到满朝文武连查证求情的时间都没有。
后来更是传言,余下顾氏满门流放,途中“不幸遇匪”,无一生还。
端王自以为做得干净利落,早已灭尽了口。却不知,顾家当年还有一个因被游方道士断言“命格孱弱,不宜留京”而自幼寄养在外祖家的孩子,甚至未曾正式录入族谱。
那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孩子,长大后假造身份,只身潜入京城,凭借难以想象的毅力,一步步站在了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站在了他的面前。
有多少次,他在朝堂之上与顾意针锋相对,暗中截断顾意试图追查旧案的线索。不是不愿查清此案,而是不能。
他比谁都清楚,在时机未成熟之时贸然翻案,无异于将顾意再次重蹈其父的覆辙。
先帝晚年愈发多疑刚愎,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
他当初窥见此事内幕之时,也曾震惊愤怒到无以复加。他曾在玉阶下跪了整整一夜,试图恳求皇兄重启旧案,换来的却只是一句疲惫而冰冷的叹息:
——望钧,朕何尝不知顾家确有冤屈?但端王背后,牵连的是其北狄母族的二十万铁骑。江山稳固与一人公道……朕,选前者。
后来,他只能在中间周旋平衡。也因此,一心想复仇平反的顾意之间,生了难以弥合的嫌隙,导致顾意对他的防备越来越深。
再后来……就是顾府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楚望钧眼底猩红一片。
这仇,定然是要端王血债血偿的。
楚望钧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将他的轮廓映在墙上,拉出一道凌厉的剪影。
端王这些年行事越发癫狂,杀他一人确实不难。但端王府的势力却早已盘根错节,渗透朝野上下,其背后更站着北狄母族的二十万铁骑,始终对中原虎视眈眈。
为了平衡势力,只能一步步收网,待时机成熟再把这棵毒瘤连根拔起。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顾意孤身犯险。他会陪着她,一步步走到最后。
楚望钧深吸一口气。
目光转向案几旁那只静置的乌木匣子。他伸手打开,里面躺着一小截焦黑扭曲的骨头。
下葬时,他私心留下了这一小截,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个人的一丝气息,一种虚无缥缈的念想。
喉结滚动间,他忽然将焦骨按在心口。
“顾意……”他低低呢喃,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这次,你休想再逃掉。”
-
而此时的顾意,正在企图逃离主院。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主院正房的雕花门扉,溜出房间,脚尖刚触到廊下的青砖,就被小莲一把拽住了衣袖。
“夫人!”小莲急得直跺脚,大嗓门喊道,“您怎么出来了!王爷特意吩咐了,您得好好养病呢!不能乱走……”
顾意:“……”
她有什么病!楚望钧才有病!
“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顾意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因为偷摸的行为,心虚地压低了嗓音,“再说了,你见过谁家妾室住主院正房的?”
“可王爷说了——”
“王爷王爷,一口一个王爷!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顾意佯装生气,指尖却在小莲手心轻轻挠了挠。
小莲一时语塞,面露为难。
“奴婢、奴婢是领着王爷份例的月钱,自然是王爷的人,但、但也是伺候夫人的呀……”
小莲说着大实话,又怕她误会,都要急哭了,“而且王爷自己都搬去西厢房了,不就是为了让夫人在正房养病舒坦些……”
顾意脚下灵活地一闪,已经溜到月洞门边,“他爱住哪儿住哪儿,谁稀罕似的……”
整个王府就属主院防守最为森严,堪称铜墙铁壁,这分明就是变相软禁她!
到了门口,顾意正要得意,忽然撞上一堵人墙——
“夫人这是打算去哪儿?”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顾意浑身一僵。
楚望钧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门口,如同早已守株待兔。
顾意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抵上了冰凉的门框,身前则是楚望钧灼热的体温,一时间进退两难。
“我,我正要去找王爷。”她信口胡诌。
“哦?”楚望钧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找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顾意十分纠结,为什么非把她留在主院?
总不能是因为她昨天半夜偷溜,楚望钧又开始怀疑她细作身份,所以才把她圈在身边监视吧?
“夫人就这么……”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低落,“不待见我的院子?”
“没、没有。”顾意欲哭无泪。
一口一个夫人。她不明白,楚望钧怎么突然如此执着这个称呼,叫得她浑身发麻。
“或者是说,”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门框,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楚望钧压低声音,眉梢微挑,“夫人在自己院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爷真会说笑…”顾意干笑两声,“我只是,只是怕住在这儿,影响王爷休息而已。”
“不影响。”楚望钧眉梢微挑,忽然伸手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里走去,“住的近些,刚好也方便太医诊脉。”
顾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本能地揪住他的衣襟。
楚望钧抱着人,大步流星地穿过寂静的回廊,低头看向怀中人时,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得逞的、近乎兴奋的光芒。
抱到了呢。
他在心里默念,指尖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几分,感受那真实存在的人。
“王爷您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挣扎着要落地,却被楚望钧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
“别动。”楚望钧板着一张俊脸,信口胡诌,“太医说了,你余毒未清,不宜走动。”
顾意气结,睁眼说什么瞎话!
傀儡香是慢性毒,它扩散个鬼呀!
? ?暗戳戳收藏女主骨头的男主会不会有点变态,要不要借给他把铲子,让他悄悄埋回去,然后当做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