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摄政王府主院。
烛火摇曳。
顾意沐浴完毕,穿着一身素软绸寝衣,坐在妆镜前,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心神却早已飞远,仍在盘算着白日里那异族少年曳落和端王银楼的事情。
曳落已被她暂时安置在京中一处极为隐秘的民居内。
那狼崽子虽对自己的来历三缄其口,却示好地透露给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在他入京城时,曾偶然截获过端王府与北狄某部落的秘密通信。
虽上面只得到些残缺不全的内容,但其中频繁提到“银楼”二字,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信息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零碎线索。
但对深知端王野心的顾意来说,这无疑是侧面证实了端王与北狄一直私下有所来往。
曳落的价值,在她心中瞬间飙升。
当然。
为了防止那狡猾的狼崽子尾巴翘到天上去,顾意当时并未表露分毫兴趣。
她反而当面将曳落提供的消息贬得一文不值,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吱呀——”房门被推开,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随即,楚望钧带着夜色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大抵才沐浴过,一身柔软贴身的白绸寝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后,未带寸许多余装饰。
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棱角,透着种慵懒居家的气息。
顾意从镜中看到他渐近的身影,梳理头发的手一顿。
随即,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只是指尖微微发紧。
楚望钧径直走到她身后,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玉梳,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节。
“夫人。”他手指搭在她肩头,低声唤道,声音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他手搭上的刹那,顾意身体下意识地一僵,没回头,只轻轻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楚望钧也是人,是人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告诉自己,见招拆招就是。
楚望钧不过就是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而已,绝不能着了他的道。
“王爷。”她低声回应了一句,声音柔婉,透着刻意压出的平淡。
楚望钧应了一声,动作却并未停下,手指握着玉梳轻柔地穿梭在她长发间。
梳理的动作堪称温柔耐心,只是沉默的有些异常。
顾意从镜中瞥了一眼,无言。
他倒是很乐意伺候人的样子,那就随他去。
楚望钧的目光落在镜中,闲话家常般随意开口:“夫人可知,今日京城里,倒出了件趣事。”
顾意心头猛地一跳,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
她面上却不显,还适时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是什么趣事,竟也能入王爷的耳?”
“听说,”楚望钧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仿佛就只是在分享市井传闻,目光却透过镜子,细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今日不知哪家公子,竟在南风馆一掷千金,一口气点了四位头牌作陪。”
顾意:“……”放在膝上的手指指尖下意识地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了?
不,不可能。
去南风馆的决定也不是仓促下的,右青的安排的隐秘,她自己也万分小心,又戴了面具修饰了身形。
心下千思百转,她面上却越发镇定,甚至震惊的轻“咦”了一声,刻意让声音里带上些厌恶的好奇,仿佛听到了什么脏东西。
“果真是个荒唐至极的纨绔!去那种地方,还一口气点四个,也不嫌……脏吗?”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嫌弃,仿佛沾了什么秽物。
楚望钧从镜中看着她那副毫不作伪的嫌弃模样,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探究,彻底黯了下去。
而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忽然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耳畔,语气莫名:“那夫人是否也觉得……南风馆那种地方……悖逆人伦,令人作呕?”
顾意脖颈后的寒毛瞬间立起!
试探!绝对的试探!
这种时候就要当即撇清关系!
她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愠怒:“那种地方!王爷说出来都污了我的耳朵!真不知道什么人才会去那种地方!”
楚望钧指尖正卷着她一缕发丝,闻言动作彻底顿住。
他垂眸,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
他的顾大人……果然是对这等断袖分桃之事,深恶痛绝,半分也接受不了的吗……
所以,那枚他幼时佩戴、几乎带着某种隐秘期许送出的长命锁,才会一直被她弃如敝履。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头,带着隐约的委屈,却又被他强行压下,面上看不出分毫。
他淡淡垂下眸子,语气重新变得慵懒,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不过是觉得稀奇,与夫人说笑罢了。既然夫人不喜,那便不提了。”
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
顾意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
这混蛋,试探人的方式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察觉到了什么,幸好她反应快!
她垂下眼,趁势巩固战果:“王爷日后莫要再提了,那种不堪的地方,听了都要做噩梦的!”
“是么?”楚望钧轻轻捻了捻她的发尾,语气听不出喜怒,“夫人真乖。”
少顷,他却放下了玉梳,仿佛忽然失去了所有兴致。
“夫人先歇息吧。”
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本王忽然想起,书房还有些紧急公务需处理。”
顾意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他直接住在书房别再回来。
面上却适时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关切:“公务要紧,不过王爷也不要太过操劳。”
自然也没等他,自顾自吹熄了灯烛躺下。
脑中却已开始飞速复盘方才的每一句对话、他的每一个表情,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直到意识散去,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隐约感觉到有极其细微的声响,身侧床榻微陷,一股淡淡的冷香整个笼罩住她。
第二天睁眼,身边床榻却是空的。
似乎只是一场梦。